洛阳。
有快马从西边狂奔而来,一路冲进城中依旧毫不减速,吓得行人纷纷躲避。 “急报!急报!”一直狂奔到经略府前,马上的骑士跌跌撞撞往里冲,待见到伯颜了才停下脚步。 “急报……唐军出潼关了,正在攻陕州城……” 伯颜正在与人商议重要事情,听到战报后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地图。 唐军会入寇,而且会走河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该做的准备也都做了,除了坚壁清野地守,战术上的办法并不多。李瑕是一个实力很稳定的对手,几乎很少犯错或留下破绽。 伯颜这边要是想在短时间内增加胜算,首要得处理的反而是蒙元内部的诸多麻烦。 因此,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一会儿,接连下了几道应战的命令之后,心思便回到了方才与何玮所议的话题上。 “这种形势危险的时候,阿合马如果不能与我们齐心抵抗李瑕,大元真有可能会被赶出中原,这是他与忙哥剌都不想看到的情形。”
何玮道:“阿合马的态度很明确了。他和太子殿下一直以来不合,甚至可以说是结怨甚深,如果让太子监国。阿合马宁可随忙哥剌或那木罕北返哈拉和林。”
“荒谬,这是一个臣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吗?!”
“那是阿合马,不是哪个汉臣。”
何玮小声提醒道:“丞相,你只能做个选择了。”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目光紧紧盯着伯颜,有些备防之意。 伯颜努力了很久,希望能暂缓真金与忙哥剌之间的皇位之争,让大元朝廷将主要的心力都放到眼前的战事上来,但他失望了。 当时真金失踪的消息传到西域,忙哥剌第一时间率兵赶回来争储位,这件事撕破了遮掩,把皇位之争摆到了台面上。 谁都明白眼前是最好的机会,而这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也许在这两个派系眼里,对方比李瑕更加危险。 这次,让李瑕赢了,只是把他们赶出中原。但若让对方赢了,蒙哥与贵由、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没有了和好的可能,伯颜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了。 面对着何玮的目光,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去把尚文请来吧,我同意让太子殿下监国。”
何玮眼中有了喜意。 他与尚文终于说服了伯颜支持真金。 那接下来只需要抵抗住唐军的攻势,那么,监国太子的威望就将如日中天,就连忙哥剌军中的各个万户千户也会转投过来。 所以伯颜极为重要,不仅能代表一部分蒙古重臣,还是防守河南最重要的统帅。 何玮亲眼看着伯颜布置防务,对他十分有信心。 过了一会,等尚文到了大堂,伯颜已经写好了一篇奏折,略略犹豫之后递给了尚文。 “这是我的表态,请真金太子监国。”
事实上,没有伯颜这封奏折,真金也已经在行监国之实了。 它真正的意义在于,伯颜公开宣布自己成为真金一党。 “现在唐军已经入寇,形势危急,请太子殿下应允联盟宋国,共克强敌,并派大将往山西,夺阿合马之权。”
尚文不由打心底敬佩伯颜。 “怪不得陛下一见丞相便拔擢重要,丞相是真正忠于大元的能干之臣。”
伯颜无奈地一挥手,叹道:“不必多说了,尽快赶回去见殿下吧。”
…… 何玮送尚文出北城。 一路上,尚文都在畅想着未来的大好形势。 “如今有了伯颜丞相的支持,殿下可谓是胜券在握。”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道:“忙哥剌犹想争位,其势力已比殿下差了一大截。”
何玮问道:“对忙哥剌是胜券在握,对李瑕又如何?”
“李瑕?哦,仲韫是说战事。李瑕立国时日尚短,国用不足,支撑不了长久作战。何况兵马出征不像防守,出征所耗费的钱粮十数倍不止。故而宋国屡屡发兵北向,皆惨败而归。伯颜丞相只需守住河南两三月,则李瑕自退。”
何玮自己也是这般判断的,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道:“怕的是李瑕军中那些火器。”
“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元只需要解决好储位的问题,国本一稳定,天下便稳定了。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北面文人平时看不起宋国,真遇到了与宋国相似的问题,其实连说的话都引用了赵普的。 两人才走到了北城,忽见前面有一骑绝尘而来。 “总管!”
一名控鹰卫的信使飞一般地赶到了何玮身边,附耳禀报起来。 “是史指挥使从开平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阴山以北找到了陛下,正在回开平的路上……” 一瞬间,何玮失态了。 他眼睛一瞪,露出了不可置信与惊恐不安的神色。 “真……真的吗?”
他低声问道。
“史指挥使说,有可能是假的,陛下若无事,早便该归还了。有可能是忙哥剌放出的假消息。”何玮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他将尚文请到一边,低声将此事说了。 尚文的第一反应却是皱眉,心中暗道了一句“早不来晚不来”。 何玮问道:“伯颜丞相的奏折呢?是否要还给他?”
“还给他?”
尚文摇了摇头,道:“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开平,见了史指挥使再谈。”
何玮点了点头,却有些被尚文这种坚决的态度惊到,觉得文人们有时轴起来比武将还要拼死。 当然,事已至此,能做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那边唐军已经出了潼关,崤函通道上旌旗招展,战事已然展开;这边尚文则连夜赶路,星夜疾驰赶回开平。 ~~ 开平。 控鹰卫衙门中,史楫坐在那看着一封封情报,脸色愈发难看。 他近来心情不好,眼睛里透着股阴寒之意。 “指挥使,尚公回来了。 “请。”
史楫转头看向门边,尚文还没进来,他却也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想事情想得出神。 像是在考虑哪些消息可以说,哪些不能。 “指挥使。”
很快,尚文大步赶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伯颜的奏折放在史楫案头,道:“伯颜表态了。”
史楫轻声问道:“何玮将那道消息告诉他了?”
“没有,我与他商定,暂时不告诉伯颜丞相。”
史楫先是看了伯颜的奏书,其后向尚文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意料之中,诸公早说过,伯颜必定会支持殿下。”
史楫声音压得更低,道:“我是问,那道消息你听到了吗?”
尚文点点头,道:“忙哥剌放出的那个假消息?”
史楫盯着尚文的反应,似乎终于看出了什么,点了点头,让他附耳过来。 “忙哥剌既然能放出假消息,可见他必是想要争皇位。我认为太子只是监国,不足以稳住形势,该先登基才行。”
尚文微微一滞,但很快便做了决定,故作不知,道:“诸公是何决议?”
史楫道:“诸公都老了,行事有些畏手畏脚。”
尚文更明白史楫的意思,问道:“指挥使要我怎么做?”
“你是聪书记的学生,才能出众,该担重任。”
史楫凑得近些,又道:“由你来劝进,可好?”
尚文明白这意思,他是刘秉忠举荐的,由他出面,旁人会当是刘秉忠的意见,附和者更多,声势更大。 “好是好。”
尚文心里已为此事感到了兴奋。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十分忧愁,问道:“那……那个消息?”
史楫道:“你若愿意升迁,剩下的事便交给我。”
他没有明说,剩下的是指帮尚文打点升迁之事,还是另有所指。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聊了。 ~~ 次日,真金开了一场朝会。 他在忽必烈的椅子前又加了一把椅子,坐在那看着,由刘秉忠主持。 首先便是宣读了伯颜的奏折,请真金正式监国。 尚文站在百官之中,偷眼向众人看去,没能从那些蒙古、色目诸臣,以及金莲川幕府诸公的脸上看出任何不对。 显然,史楫没有把那道假消息告诉他们。 尚文又回过头,终于在几个年轻人脸上看到极难察觉的微妙表情。 之后再看向真金,只见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脸色沉静,眼神平和,竟有种淡泊明志的感觉。 真金不愧是汉儒教出来的,今日这场朝会,就比以前更像样的多,蒙、汉大臣分列两排,整齐而有秩序。 这一定会是个能将汉制施行下去的明君。 脑中这念头一起,尚文就摁不下去了。 他虽站在那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已是天人交战。 而朝会还在继续,终于,当刘秉忠接连处理完了几桩大事,尚文忽然站了出来。 “臣有本要奏。”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他看来。 尚文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认为太子只是监国还不够,当登基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