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将军!”
现任甘肃防御使、定西军都统制的鲍三转过头,便见一匹快马奔到了他帐篷前。 鲍三是昨天傍晚才赶到的。 他率领的是陇西一带布防的步卒近一万人,今日早早起来,本想熟悉一下地势,不想却听得营中号角声不断。 “何事?”
“忽必烈的大纛动了,诸位将军推测元军必西向攻打陛下。欲领骑兵去支援,请鲍将军安顿大营防务。事态紧急,还请鲍将军体谅。”
鲍三吃了一惊,连忙便往高处的望楼上赶,同时招呼那信使边走边说。 “我才刚抵达贺兰山以西,于局势不熟,你且与我细说。”
“据探马所言,元军有将近八万人。而我们整个营地现在已有两万余兵力,三五日内可增兵至五万余人……” 一边说着,鲍三登上高楼,将望筒抵在他的独眼上眺望,只见西面尘烟滚滚,那是宋禾、胡勒根等骑兵将领已经离开了大营。 “廉公还没来啊,我也拿你们这些崽子没法。”
他感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思忖起来,不时拿手指往络腮胡里挠痒。
好一会,鲍三似有了计较,问道:“宋禾离开前有安排人接应他们吗?”“报将军,事起仓促,还没有。”
“娘的,真是急。”
鲍三问道:“营中还有多少骑兵?”
“还有德苏阿木将军的两千人。”
“让他来见我……派信使去见廉公了吗?速去传信。”
“是。”
鲍三又招过自己的将领,开始发号施令。 他不时向远处眺望一眼,心情渐渐紧张起来,暗骂宋禾能领骑兵,自己却只能守在这个营地里。 都是从庆符县就追随着李瑕的旧部了,在这个关头,越是离战场远,越是待在安生的地方,心情反而越不安。 ~~ “看!元军在那里!”
胡勒根目力极好,于狂奔之中抬眼望去,只见东北方向的一道低矮的荒山上,有元军正在布防。 那小山是从南向北绵延的,元军布防于此,正好可以阻隔住唐军东西向的道路。 “将军,绕过去吗?!”
胡勒根转头向另一边看去,远远看到宋禾的旗号指的是小山方向。 “杀过去!”
如今地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出营的唐军骑兵有五千余人,一人双马,万马奔腾扬起了漫天的灰烟。 小山上的元军很快就发现了。 “那是什么?”
“唐军过来了接应了,快报给大王。”
立即便有探马赤军翻身上马,向西面奔跑,直跑了三十余里才在一处名叫灶火沟的地方找到塔察儿。 “报大王,东面三十里左右有唐军出没。”
“额秀特。”
塔察儿准备向西助八剌包围李瑕,得到情报,转头看向撒吉思,问道:“这么快就来接应李瑕了?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撒吉思道:“有可能是这些唐军将领能够把握战机,亦或许是大军中有细作。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他们会合。”
“我们怎么办?”
“大王当然是击败李瑕功劳更大。”
“王相说的对。”
塔察儿遂派信马向北报信,迅速向西面赶去。 就在他西面三十余里之处,唐军正在试探突破八剌的防线。 …… 庞沛眼看着前方的骑兵奋力冲突,却始终不能冲出去,不由大为着急。 转头一看,他却是计上心来,策马赶到李曾伯身边。 “大帅,末将有个损招,不知道能不能行?”
李曾伯没想到庞沛还是个智将,道:“说。”
“大帅只要把那些俘虏给末将,末将也许能冲出去。”
李曾伯顺着庞沛所指的目光看去,只见其指的是一群俘虏,为首的便是忽必烈的儿子忙哥剌。 换作是旁人,只怕难免要疑心这将领是要带着忙哥剌去投降,李曾伯对庞沛却没这个疑虑,只道:“陛下说了,忽必烈这几个儿子,便是放回去也不过是增加元廷的内斗。弄丢了也不要紧,我们将士的命更重要。”
庞沛一愣,下意识又道:“嘿,末将就是贱命一条……”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鹰唳。 战场上,一支骑兵突然从唐军的侧翼杀出,径直撞向元军南面严阵以待的防线。 “准备放箭!”
弓弦声响起的同时,有人却大喊道:“忙哥剌在这里!”
“忙哥剌在这里,他的王妃也在。”
“……” 有元军将领眯起了眼,只见对面的唐军骑兵个个身前都抱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一时也不知怎么应对,放箭还是不放箭。 “将军?放箭吗?”
“别放箭!你们的套绳呢?还不快救安西王!”
“嗖嗖嗖!”
唐军已经放箭了,并且加快了马速。 风呼啸而过,被绑在马背上的忙哥剌愤怒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元军的阵线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看到一个个战士挥舞着套绳,催动着马匹,似乎想要以高超的技巧来救自己。 这却只让他感到危险。 他已饿得浑身无力,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 “嘭!”
庞沛策马撞进了元军阵中。 有几个大胆的元军士卒想要救忙哥剌,在一瞬间从自己的马鞍上扑了出来。 “噗。”
后方的唐军刺出长矛,将他们刺穿,血溅了忙哥剌一脸。 厮杀由此展开。 忙哥剌成了一面盾牌,一个兵符,让唐军持着他,在元军阵中不断前行。 “斩马腿啊!”
终于,随着一声马嘶,忙哥剌摔倒在地,连带着周围的元军一片大乱。 但这里并不是战场最激烈之地。 趁着这个机会,兀鲁忽乃已经集中起兵力,寻找着元军阵型变动时最薄弱之处,终于杀穿了过去。 “走啊!”
“你们走啊……” 庞沛已经摔下战马,只好持着大刀步战。 他四下找了一下,找不到忙哥剌,有些痛心于自己丢掉了这个俘虏,好在听着前面的动静,他知道主力已经杀透过去了,这才安心下来。 “你们走啊……” “庞沛!”
忽然,有人用奇怪的调子喊了庞沛的名字。
前方又是一阵杀喊,却是有支已突围而出的唐军从另一面杀将过来。 是八普恰,那个被蒙哥的西征大军从万里之外的伏尔加河带回来的驱口。 “上马,走!”八普恰策马赶到庞沛身边,一刀便斩倒一名元军,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拉起他来。 这两个人都是贱命,但贱命有时候却显得极为坚韧。 许久,喊叫声被抛在身后,迎面终于有风吹来。 “突围了?”
“突围!突围……” 事实上,五万兵马突围而出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他们如流水一般向东面涌去,饥饿与困乏涌上来,不时有人跑着跑着便栽倒在马下。 而这个方向,都渐渐能看到扬起的尘烟。 他们可以突围,但每次他们突围的时候,元军依旧可以组织起下一次的包围,直到把他们彻底熬死。 渐渐地,一柄大旗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塔察儿!”
“杀过去!”
这次,连庞沛这样的将领都感到了绝望。 他有意志,但二十余日的围困之后又是整夜未睡、策马狂奔,旧伤复发,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来断后,你们走!”
~~ 李瑕首先看的是北面。 他一直都知道塔察儿的方位,预料到跑到这里,塔察儿会在东面拦截。 但最让他忧心的是忽必烈的怯薛军赶到。毕竟那本就是元军之中战力最强的一支兵马,仗打到现在还是生力军,现在正是可以碾压一切的时候。 如果为了逃避这支怯薛,就要再往南逃。但南面已经是沙漠,这些没带辎重的人马进去必然活不了…… 以最快的速度杀败塔察儿,是最好的办法。 这次,为了激励士气,他亲自提槊冲了上去。 霍小莲连忙带着选锋营跟上。 但在策马上前的一刻,李曾伯却是赶到霍小莲身边交代了一句。 “霍将军,若战事不利,你们护送陛下向南走。”
“嗯。”
霍小莲没有多说,只顾着驱马猛冲。 “随陛下杀敌!”
“随陛下杀敌。”
李曾伯也跟着喊道:“塔察儿,几次败在老夫手中的败军之将而已!”
~~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瑕在冲锋时最后向北面瞥了一眼,望到了尘烟。 但比他预想中更糟糕的是,在塔察儿兵马的东面,竟也扬起了一股尘烟。 元军不应该在东面还有兵马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他的判断错了,他的大军还没有到贺兰山西面。 这一瞬间,李瑕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在悬崖边走得再镇定,再仔细,但难免还是有摔下去的时候。 然而,当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塔察儿的令旗摆了一下,竟是在防备东面的兵马。 “来了?”
李瑕心中一动,感到了一阵颤栗。
就像是在悬崖上踩到了一块晃动的、将要掉下去的石头,下一刻却又踩实了。 心有余悸,之后才有踏实感涌上来,踏实到让他连看塔察儿的旗帜都觉得亲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