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一队兵马缓缓驶向西塞山,最大的马车上传来了极为动人的歌声。 李瑕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着唐安安唱歌,其实是能感觉到非常享受的。 窗外是美景,耳中是美妙歌声,眼前是美人……且还是两个,如并蒂双莲一般。让人有种还未攻下江南就已腐朽之感。 不多久,一座立于西塞山之上的城垒缓缓显现。 李瑕掀开车帘,抬起望筒望去,眼神严肃起来。 被腐朽也就是偶尔的奢望罢了,他依旧还是意志坚定,对自己要求严苛。 这次来,他是来办正事的——抄吕文德的家。 此事房言楷本是极力反对的,认为往后灭宋,若能得吕文焕投靠,则沿长江数千里可望风而降,可一举而灭宋。 反而是今日一旦取吕家之财,则吕文焕必怒,京湖十余万大军弃守襄阳而来。到时唐军被围在鄂州,等赵宋在两淮、两江、两浙的兵马聚集起来,则必死无疑。 “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房言楷劝到后来,几乎是声泪俱下。
但李瑕显得有些死心眼,认为钱粮已然吃紧,不取吕家之财就撑不下去。 至于往后吕文焕如何愤怒,他不在乎。 李瑕更在乎的是,在他的朝廷,不允许吕文德这种巨贪。 他可以认可吕文德一生征战,为国家社稷立下了的汗马功劳。 但功是功、过是过。 吕文德贪来的不义之财,该取。 ~~ 西塞山已不属于荆湖北路。 它属于江南西路。 它北面是两淮战场,西面是京湖战场,到这江南西路开始才算是大宋的腹地,相比而言较少遭遇战火。 吕文德本是淮西安丰人,因家乡常年遭受战火,起势后便举家搬迁到了西塞山来。 此处属于大治县,位于长江南岸,隔着大江不怕蒙军攻来。 距离武昌县不到两百余里,方便吕文德镇守鄂州时来回。 西塞山乃长江中下游门户,山势横插在长江之中,所谓“壁立江心、横山锁水”,为长江第一要塞。 而吕家庄的城垒建在山腰上,两侧危峰突兀,雄奇磅礴,易守难攻。 李瑕为了攻吕家庄,先是派姜才攻打北岸的黄州,吸引周围的宋军。 之后又派陆小酉千骑突击,从陆路攻打西塞山。并派张顺、张贵兄弟领水师在长江封锁配合。 本以为六千兵力攻打一个小小的山庄不难,没想到却是久攻不下。 眼看兵粮已然告罄,李瑕干脆亲自来看一看。 此时抬起望筒,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吕文德、低估了吕家庄。 眼前这哪是一座山庄,分明是一座城镇。 一时间,让李瑕有种……蒙哥汗到了钓鱼城的感觉。 他甚至还想到了兀鲁忽乃。 ~~ 西塞山没有发生过钓鱼城之战那般脍炙人口的大战,实则却是吴头楚尾的兵家必争之地。 孙策攻黄祖、刘裕走恒元、王濬伐东吴等战事皆发生于此。 李瑕安营扎寨之后,在大帐中听陆小酉说过战报,不由皱起了眉。 “山崖陡峭,江水又急,水师很难在山下停泊;而从陆上进攻,则有一段很险要的栈道。吕家庄城垒又高,粮草辎重充足,砲石多不胜数,强攻下去,伤亡很大……” “无妨,再有三日便过年了。”李瑕道:“围着城垒不必进攻,让将士们歇一歇吧。”
“末将无能。”
“不是所有坚城都能攻下的。”
李瑕摆了摆手,反过来还要安慰陆小酉。 “以往,我们与蒙元作战,蒙元不喜守城。因此我军但凡野战得胜,常常能收复城池。攻宋不同。朕这次亲征,也是连襄阳都不能打下,你要习惯这点。”
陆小酉依旧不改乡下小子的憨劲,一抱拳道:“末将一定为陛下攻破这个龟壳。”
“去舆情司找佥事苟善才,朕命他将吕文福带来了,想办法利用好这点,或有办法攻破西塞山垒。”
“末将遵旨。”
…… 天色暗下来,帐外燃起篝火。 十二月二十六日就此过去,马上就连一整年也要过了。 李瑕知道唐军势如破竹的形势马上就要结束,宋军终于要慢慢反应过来。 像当年孟珙反攻蒙军一样,宋军每次都是要被敌人打到措手不及了再反击,但一旦反击就能表现得极为坚韧。 而相比当年的蒙军,唐军这“势如破竹”也实在有些勉强。 黄州攻不破、西塞山攻不破,李瑕难免也有些焦虑,偶尔也心想,吕家兄弟劝自己“见好就收”其实是对的。 便是李元昊建西夏国,也是一点点从宋廷捞好处,而不敢逼着宋廷称臣。 偏只有他李瑕,笃定了宋廷的软弱,做事总是要做到极致……还是冒险了。 “下次不敢再这般冒险了。”
他难得做了反省。
人总是会一点点地改变。 ~~ 其后两日,唐军的攻势依然没有进展。 但想必黄州被围的消息已传到了临安,宋廷必然震动。 至于能否达成李瑕想要的和约,也只能等待消息回来了。 腊月二十九日夜里,李瑕忙过军务,回到内帐,由唐安安卸了盔甲,道:“看来我们要在此处过年了。”出征前,他想过在长安、或临安过年,至不济也会在吕文德的本宅过年。 不曾想,曾经战无不胜的他也能被吕家军挡在西塞山下。 好在唐安安温柔解语,道:“此处很好啊。桃花流水鳜鱼肥,正是斜风细雨不须归嘛。”
李瑕笑了笑,道:“就怕房卿又要骂我不像是个皇帝了。”
近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像个皇帝,带着数千兵马跑来抄家,完全是山贼土匪的行径,岂有半点帝王风范。 若肯听人劝,这个年节,他应该在长安城里接受百官朝拜才对。 事实上,这皇帝该怎么当,李瑕本就是在学。 一开始本就是当不好的…… 侍女妙岚忽然跑了进来,正准备向阎容说话,一转头看到李瑕也在,连忙行了一礼。 “陛下,黄州蜀锦行的掌柜带人来求见了,是几位女冠。”
“真的?!”
阎容一听便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她焦急地踮了踮脚,手指都绞在一起,转头向李瑕看了过来。 “人在哪?”
此事李瑕本也知晓,只是要问清楚些。
“在西边的飞云观,那是个女冠道观……” “去吧。”李瑕遂转向阎容,道:“你去见见她也好,注意安全便是。”
阎容用力点了点头,忙不迭便往外走去。 她自有一队护卫,乃是高明月安排好的彝族女兵,安危倒也无妨。 李瑕又吩咐人随时回来禀报,之后自坐在火炉边,一边与唐安安闲聊,一边看着地形图想着如何拿下西塞山的吕家庄。 过了一个时辰,妙岚便红着眼睛跑回来,偷偷拉了拉李瑕的袖子。 “陛下……” 这个侍女显然还是没太把李瑕当成皇帝来敬畏。 因为从临安宫里出来,又一直跟在阎容身边,显然还没感受到他的威严。 李瑕倒是无所谓,随口问道:“何事?”
“宁妃想带她来求见陛下,保证她不会对陛下不利,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李瑕难得叹了一口气,叹自己近来太惯着那妖妃了,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只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