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捶头顿足,阻得了李逆否?若不能,何不议一议如何能阻他?”
说话的是陈宜中。 他站出两步,环顾了殿中群臣一眼,肃容,开口,以“捶头顿足”四字形容那些只会哭嚎、实则于国事无用之人的状态,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鄙夷之色。 还在大骂李逆太过份的一些官员们一愣,不习惯这气氛被打破。 当然要捶头顿足痛斥了李逆,等心里的火气出了,才好答应李逆那些过份的要求……这不就是阻止李逆顺江而下的办法吗? 很快,便有官员道:“连吕文德都战败了,还能如何阻?那不如请陈相公领兵去迎战那逆贼?”
换作是先帝内引奏对时,从未有官员敢在殿上互相夹枪带棒,也就是欺赵禥暗弱,才敢这般互相讥讽。 陈宜中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偷瞥了贾似道一眼。 他心里清楚,如果真要有人领兵迎战李瑕,也只能是贾平章公,但贾平章公还没做好准备。 此时斜眼看去,见贾似道没有想要作主的意思,陈宜中才清了清嗓,向如摆设一般坐在那的天子一欠身,表现起来。 “何必要迎战?依臣所见,李逆未必能顺江而下。”
“鄂州已失、吕文德已死!”
又有官员拿这句话回应,“等叛军攻来,再想移驾或议和,为时晚矣!”
吕文德之死,带给朝廷的忧惧显然影响颇深。 赵禥脖子一缩,恨不能现在就说一句“议和吧”,不管李逆有什么条件,答应好了。 但陈宜中又冷静地给出了另一个主张。 “不,他攻不过来,因为还有元军。”
“援军?”
“蒙元。”
陈宜中道:“元军必猛攻关中,李瑕必自顾不暇。臣敢断言,这份条款乃李逆虚张声势而已。”
这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东西,只是满朝都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没人愿意赌。 马上便有重臣叱喝道:“荒唐!岂敢将宗室社稷寄望于蒙元?”
“既与蒙元已有和约,遣使一问便知……” “军情如火,远水岂可救近火?”
“围魏救赵之法,且元军很可能已围长安。这般情况,诸公还要劝陛下出逃、或辱权和议不成?!”
“……” 赵禥都听不懂了。 他坐在那听着听着,等到群臣的争执越来越激烈,不知如何制止,只好求助地看向贾似道。 贾似道像是没看到官家的眼神,等了许久才喝道:“成何体统!”
殿内一寂。 “官家累了,都告退吧。”
“对,对。”
赵禥忙道:“朕与师相谈谈。”
“臣等告退……” 好不容易,殿中终于只剩下君臣二人。 “师相,朕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师相拿个主张,不要不管朕。”
赵禥毫不犹豫就用了这个“求”字。 这个字似乎真的有用,贾似道像是心软了许多,开口道:“百官说的,官家听得懂吗?”
“听不懂。”
“三个办法。”
贾似道的回答就简单了许多。“亲征、迁都、议和,官家想选哪一个?”
赵禥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敢,只好道:“朕不知道哪个是对的……” “御驾亲征是对的,这也是臣的主张。”
赵禥眼珠子一转,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贾似道自嘲地笑了笑,想到宋真宗时辽军南下,满朝官员要迁都,只有寇準逼真宗皇帝御驾亲征。 如今的官家不如真宗。 至于他贾似道,既不敢带官家出征,怕落得寇準的下场;又不敢离开、让官家到别人的手,怕落得韩侂胄的下场…… 赵禥缩着脑袋等了一会,见贾似道没有勉强自己,才敢抬起头来,道:“朕也不想移驾庆元府,觉得……议和……比较好……吧?”
“臣不敢忤逆官家。”
赵禥有些惊喜,又道:“那就议和?”
“议和有两种。”
贾似道显得很顺从,道:“一是直接答应李逆的要求,让他退兵;二是与他周旋,争取我们能接受的条件。”
赵禥不喜欢周旋。 他喜欢即时、立刻享乐。 就像他在后宫嬉戏时,将美人儿的裙子一掀、一个哆嗦,就能完成极短暂的欢趣。 他从小就能够如此轻易地获得一切,这让他根本承受不了任何的辛苦和等待。 也使得他终于成了一个天大的废物,任何事都做不成。 “那就,”赵禥试探地问道:“直接答应李逆的要求……吗?”
贾似道忽然扫了赵禥一眼,眼神中带着严厉之色。 他刚刚才说过“不敢忤逆官家”,这一刻确实也没有忤逆之言。 赵禥心虚起来,问道:“师相……有什么不同吗?”
该分析的陈宜中都分析过了,说的时候赵禥永远不听,做决定的时候永远不懂。 贾似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费口舌解释…… “答应李瑕的条件,等于向李瑕称臣,就会彻底失去大义。”
“为什么?”
赵禥其实连大义是什么都不懂,问都问不到点子上。 贾似道又叹了口气,道:“李瑕原来是宋臣,他现在反叛,天下人骂他,因为错在他。如果官家向他称臣,就是说李瑕才是正统,支持大宋的天下人会非常失望,大宋会失去人心。”
“失去人心……会怎么样?”
“等李瑕下一次讨伐大宋,就会名正言顺,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因为太简单,连贾似道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赵禥讲述,干脆直接描述了后果。 “到时,大宋会亡国,官家会成为李瑕的俘虏……” “嗝!”
赵禥吓得重重打了个嗝,脸瞬间又是惨白一片。 他连忙摆手,道:“朕不敢……那依师相的意思,是与他周旋?”
“这是陈宜中的谏言。”
贾似道很严肃,道:“依臣之意,宜御驾亲征。”
赵禥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 就连陈宜中是哪个,他都不太记得。 “那……朕能听陈宜中的谏言吗?”
“由官家决断。”
“能周旋吗?争取这个条件……李逆不会生气,杀到临安来吧?”
贾似道没有耐心解释了,这些局势陈宜中都分析过了。 于是他简简单单答了两个字。 “不会。”
“临安是安全的吧?”
赵禥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安全。”赵禥长舒一口大气,拍了拍心口,给贾似道斟了一杯酒,小心翼翼问道:“那,国事就交给师相了?”
没想到,贾似道语气冷淡地拒绝了。 “臣不愿与李逆议和,请陛下另择大臣负责此事……” ~~ 温暖如春的芙蓉阁中,王清惠终于肯褪掉了她身上的小袄子,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来。 赵禥却已对这个女人不感兴趣了。 她为他处理了太多国事,变得呆板无趣起来,有点像皇后那样总喜欢说正事……当然,这个“太多国事”也只有赵禥觉得太多。 这次,贾似道忽然不愿独揽大权了,赵禥难得需要自己拿个主意,却只能问王清惠。 “美人儿,你说师相是什么意思?”
王清惠低下头,看着贾似道请求御驾亲征的奏章,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道:“师相的意思是……官家须亲自决断,下旨命陈宜中负责与李逆谈判。”
“这么简单?”
“是。”
赵禥恍然大悟,道:“那就下旨吧。”
王清惠愣了愣,问道:“官家不问一问,师相为何如此?”
“为何?”
“臣妾猜想,他许是不愿担骂名,许是心中不甘、拉不下脸承认李逆的帝位……” 说着说着,王清惠转头看去,只见赵禥的手已伸进了一名宫娥的裙底,根本没在听自己说。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本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提起御笔开始写圣旨。 写着写着,写到“李逆”二字,王清惠愣了一下,将这两个字划掉,想了想,重新写上“秦王”。 她知道,在不久将来还要再写一道圣旨,到时只怕要称李逆为“唐国主”了。 身后传来了呻吟声。 赵禥已掀开了那宫娥的裙子。 “官家,不要……” 王清惠低着头继续写,丝毫没有兴趣转头看一眼。 因为她在写的这一封圣旨,代表着她的君王失去了大宋一半的疆域。 在李瑕没有登基称帝之前,哪怕其野心路人皆知,那六路之地名义上就是大宋的疆域。 结果呢? 两次内引奏对之后,她的君王如此轻易地就承认一半的疆域不属于大宋。 连王清惠这样一个不懂国事的女人都觉痛心,心疼地眼泪都要流出来。 “嗒。”
泪水滴在圣旨上,“秦王”二字之后,不过又写了个字,身后的呻吟声已经停了下来。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圣旨写完了吗?”
“请官家稍待。”
赵禥任宫娥帮他穿着裤子,等了好一会儿,待圣旨写就,看都不看,又让誊写了一份,便吩咐人下达。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转瞬却又忘了,自顾自赶走了王清惠,召来一群美人。 国事已毕,终于可以安心地玩叶子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