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州城内有什么,纽璘很清楚。
他在老君山把叙州的援兵击败,俘虏了不少溃兵,把叙州城的兵力打探得一清二楚。 史俊知叙州时,城中有守军五千;马湖江一战张实抽调了两千人、皆被兀良合台所俘;史俊击败兀良合台后,又补充兵力,恢复至三千余人。 但魏文伯到任后,裁撤兵额吃空饷,短短一年,使叙州守军不过两千人。因而,魏文伯一直拒绝支援泸州,直到张实的第一道防线溃败,在朱禩孙的强令之下才勉强调千人支援…… 得知这些消息后,纽璘对攻下叙州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再次派张威去劝降魏文伯。 一个知州,敢如此吃空饷,临战会是如何反应,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果然,等张威回报,传来的确实是好消息。 “大帅,魏文伯答应了开城门纳降。”纽璘问道:“叙州城内紧闭,你是如何联络到他?”
张威应道:“小人派人在城下喊话,称有故友欲与魏文伯一叙,他果然放下了吊桥让人进了城。魏文伯早有投效之心,一听便答应了,但城内还有一些官员不肯投降,欲与大帅约定时日,取叙州。”
纽璘走上战台,向叙州城望去。 如今完颜石柱的水师还未抵达,纽璘仅有骑兵五千,驻军于营盘山上,与叙州城之间隔着一条岷江,南面则是浩荡长江。 这样的地势,要强取叙州确实不容易。 纽璘任江风吹拂着自己的小辫子,沉思之后开口道:“就在明夜,你先入城,控制住魏文伯,在三更开城门,拿下三江口,我会派兵乘小船渡过岷江。”
张威连忙答应。 他正要退下,想了想,自觉立了功劳,终于敢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帅,能否留张实一命?小人一定劝他归顺。”
“放心吧,我会给张实一个机会。”
张威大喜,连忙道:“谢大帅!小人一定为大帅拿下叙州!”
…… 小船摇摇晃晃,再次渡过岷江,于三江口的合江门码头上停下。张威下了船,抬头看了眼叙州的城墙,犹自害怕城头上有宋军放箭。 所幸,城头上的宋军如未见到他一般。 只有一队巡兵上前,低声问道:“可是张威张将军。”
“正是。”
“魏知州久等了,请张将军入城商议。”
~~ 纽璘又等了一日,完颜石柱还未到。 但也许不必等水师到了,纽璘安排了三百精锐,赶制了些皮筏子,在夜里悄悄泛进岷江。 他则亲自登上山顶,望着对岸的情形。 纽璘目力极佳,远远的只见城墙上有火光晃了晃,来回移动了五次。 这是与张威约定好的信号,一切顺利。 三百精锐蒙军渐渐到了合江门,点起火把做了回应…… 忽然,纽璘转头向麾下大将车里问道:“害死我孩儿的李瑕,是叙州庆符县的官?”
“是,大帅。”
车里道:“等拿下叙州城,我愿带兵扫平庆符县,为也速答儿报仇!”
“李瑕还是只管一县?”
“好像是。”
纽璘眼神冰冷,讥笑了一声。 “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十五岁便统领一军的多……” 话到一半,纽璘脸上的讥笑突然凝固住,喝道:“鸣金!把人召回来!”
~~ “动手!”
叙州城头上,高年丰大喝一声,城头上当即有箭羽向蒙军船只射去。 他则亲自领着两百庆符军、以及三百叙州军,向江岸边还在下船的蒙军杀了上去。 城头上,姜饭手里的钩子已狠狠插在张威的脖子上。 “我来。”
李昭成喝了一声,大步上前,提刀将张威的头颅砍下。
血洒了李昭成满身都是,他手有些抖,却是捧着那头颅绑在旗竿之上,喝道:“通敌者死!誓守叙州!”“誓守叙州!”
城头上兵士纷纷大吼,一根根火把被点亮,照着江岸。 在那里,五百宋军已杀入混乱的蒙军之中…… ~~ 小挫之后,纽璘克制住了怒火。 他深知为将者最重要的便是沉住气,怒而兴兵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他耐心地等待着完颜石柱的到来,一边开始制造砲车,掠劫人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攻城。 三月初八,蒙军方才开始了强攻叙州。 砲车狠狠砸出巨石与火球,重重砸在叙州城内;船只停泊在江岸,对着城墙不停放箭;俘虏们从甲板上架起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纽璘知道叙州城的守军不多,早晚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而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攻城。 攻下叙州,他便可以放心的扫荡蜀南,再包围神臂城。如此,东向重庆便再无腹背之忧。 说实话,他很担心在杀往重庆的路上再被人衔尾而击,尤其是李瑕就在叙州…… 纽璘心里很在意李瑕,这是他必破叙州的原因之一。 他本以为这次会再遇到那个年轻人,没想到战到现在,还未得到对方的一点消息…… “大帅!大帅!”
远远有快马奔来,赶至营盘山前,放声大吼。 “急报,急报!”
…… “报都元帅……密里火者将军在云顶城下被宋军偷袭了……被山上山下宋军夹攻,大败……” “云顶山下哪来的宋军?!”
纽璘终于大怒。 他不过两万兵力,自领一万五千人南下,便命密里火者领五千人驻守成都。 因云顶城没能拿下,他又命密里火者一定要围住云顶山。 “是庆符军,庆符军不知是从何而来,趁夜偷袭了密里火者的大营,云顶守军也杀下来……” “额秀特!”
“宋军合兵之后,又攻下了简州,火烧简州粮草,已摧毁浮桥十余座,夺船造船,现已沿沱江直逼资州。资州告急,请都元帅支援……” 纽璘暴怒,呼吸加重,紧握着拳头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帐里渐渐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首先,纽璘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反攻资州,不是为了城池。 城池不重要,但一旦让宋军封锁了沱江上游,他们便可随时顺江偷袭蒙军的辎重。 而纽璘这一仗的战略目的,就是为了打通长江水路,为其他几路大军运输辎重,以攻克合州、重庆府。 屁股若被堵了,哪还能叫打通了水路? “鸣金。”
纽璘咬着牙道:“命完颜石柱立刻率水师驻守泸川县,看守辎重。骑兵随本帅赶往资州,所有人,现在就上马!”
~~ 资州。 资州即“资阳”,是沱江中游重镇。也是如今蒙宋双方的拉锯战场。 此地二十余年间多次被双方兵马占领,已是残破不堪,生民殆尽。 纽璘并未留太多兵马守资州城。 蒙军向来不爱守城,且所有人都没想到宋军会有兵力反攻资州。 因此,李瑕毫不费力便攻下了资州城,只等纽璘调头回来。 从一开始,李瑕的战略计划就与张实等人全然不同。 张实是一方守将,想的只有怎么守。但陆战打不过,水战又处于不利之地,怎么守得住? 李瑕不同,他想的是战略层面的问题……蒙哥要打下四川,重点在合州、重庆。纽璘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为蒙哥伐蜀做准备,运送辎重、合围。 那很简单,不让纽璘顺利打通去往重庆的水路。 所以要攻敌之必救,而不是只会守、守、守……守着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 李瑕便直截了当地率兵北上,甚至不去与大宋的官僚体系周旋,请示、分析、等候批复、等待调令……等忙完这些,只怕蒙军已杀到长江了。 唯有当机立断,才能力挽狂澜。 …… “哈哈,李知县妙算,我们是否马上派人联络朱安抚使,夹攻蒙军?”
祝成大笑着走上城墙,向李瑕问道,“若能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便可使其无力再攻叙、泸。”
“不,纽璘马上要回来了,他必是以骑兵于陆地掩护水师,眼下还不是交战的最好时候。”
“那我们如何做?”
李瑕沉思着,缓缓道:“反攻成都,再击败成都蒙军一次。”
“为何?”
祝成问道,“可是,叙、泸战事吃紧……”
“不必只盯着小战场。我们攻下简、资二州,逼纽璘回师,已解了叙、泸之围。”李瑕随手捡起四块碎石摆在残破的城墙上,又道:“纽璘这一路一共仅两万人。有我们在云顶城,他必须留下兵力守成都。那么,只要歼灭他的兵力就行,歼灭哪一股都是一样的。”
说话间,他随手一拨,把城墙上的一块碎石拨下。 祝成想了想,笑道:“明白了,歼灭哪股都一样,我们找好打的打。成都的蒙军追在我们后面,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不错,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