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很薄,姜半夏一开始捏着都很小心,生怕在纸上留下褶皱,毁了这一手好字和沈雁西外婆的关切之心。八壹中文網
然而这一刻,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下,很快又松开,顿时觉得纸张比山岳还沉重。
那最后一行字就卡在喉咙里,始终念不出来,字字句句都从眼里钻进了心里,好似横撇竖钩都在攻击她的心脏。
【你祖父在去信中提及的娃娃亲,你作何感想?若有意,不如全你祖父一个心愿。你自幼对男女感情不通,你祖父亦是怕你耽误了终身,才为你定下这一桩妥当的亲事。
他的身体状况愈加令人担忧,若你愿意,不妨先与女方信件接触。如今已是你们年轻人的自由恋爱时代,我们作为亲人,只能祝福,不会强求。只望你多加斟酌决定。】
“怎么不读了?”
沈雁西还沉浸在姜半夏好听的声音里,正想着怎样才能找到借口,让她一直替他念信,才走了一下神,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没、没什么。”姜半夏很快就收敛好情绪,把心中那些暗潮汹涌统统压下去,强自镇定下来,继续念了下去。
尽管她装得很好,但她自己仍是知道,偶尔一个字句念出来时,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只是别人听不出来罢了。
沈雁西越听越觉得不妙,等她念完信,正想解释几句,小队长就从棚子外面闯了进来。
“哎呀小沈,可不能一直歇啊!都快十分钟了,你再歇下去,人家该觉得不公平了!”
“我也该去找皎月了。”
姜半夏赶紧起身,把信件替他折叠得工工整整,装回到信封里递给了他。等他的手刚触碰到信封的另一头,姜半夏就倏地把手抽了回来,冲沈雁西和小队长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你们忙吧,回头见!”
姜半夏很好地掩饰了情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难过和在意,她只想快点离开,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跑起来就好了。只要跑出这里,别人就看不到她马上要红的眼圈。
原来他已经定了娃娃亲啊。
也是,沈家这样的家庭,怎么会没有世交呢?是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还误会人家是吃不起包子的贫困户,就连后来渐渐产生的微妙情愫,也是她一厢情愿吧。
沈雁西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对生人冷淡,对熟人友好的人。仅此而已。是她想多了啊。
姜半夏忽而顿住脚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她是真的喜欢上沈雁西了。
不是垂涎美色,不是贪图出身,而是实实在在的喜欢呢。
“倒霉啊......”姜半夏无声呐呐,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第一次喜欢的人竟然已经订婚,她的感情路线这么曲折,是不是被老天爷遗忘了?
姜半夏用力抹去眼泪,望着树梢眨了眨眼睛,强行安慰自己,算啦算啦,别的事情都能靠人力改变,事业、学习、生活条件都不例外,偏偏只有感情是看缘分。若缘分没到,再怎么努力都是白费。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难过,爱情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她是志在千里的人,若没有爱情,她也能过得风风火火。
只是心底难免有些遗憾,她发现爱情萌芽的契机,竟然是因为知道了人家有婚约,等于刚发芽呢,直接就伸出来一只手给她掐断了。
她可不是柳新月那样的人,知道人家有婚约还往上凑,那成什么东西了!她好歹也是村里最美的小花花,又能赚钱又能读大学,缺什么爱情!
她!不!缺!
姜半夏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吧,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最后干脆躲进小树林里钻进了仓库,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另一头。
沈雁西收割着小麦,一颗心始终不上不下,要不是出于惯性,差点都要把手割坏。他接连割了好几下,站直身体喘口气,这短暂的功夫,足够他思虑很多了。
姜半夏刚刚的表情好像一点事儿都没有,看到他有娃娃亲也没有多问一句,到底是因为不在乎娃娃亲,还是不在乎他这个人呢?
他回忆了一下他们的相处,愈加无法确定了。说有那个意思吧,她又从来没有逾越过一步,刚刚还是那么不在乎的样子;说没有那个意思吧,她又曾经靠过他的肩膀、拉过他的手、还不小心拥抱过两次。
而且每一次短暂的结束,他都发现姜半夏脸颊绯红,分明是害羞了。
何况要是没有意思,那又怎么会创造机会让他教学、留他吃饭、还邀请他一起拍照?
沈雁西思来想去都没个底,干脆把镰刀一丢,跟小队长说了一声转身就跑。他要追上姜半夏问清楚,趁现在勇气还在,把话说明白!
一路跑了很久,前面都看不见姜半夏的身影,沈雁西心中一沉,也不好再往前继续追。或许......她确实是不在乎的吧。
沈雁西一颗心都凉了大半,他喜欢姜半夏,就绝对听不得姜半夏有别人追,恨不得把人家打一顿。而姜半夏连表情都没变过,唯一的可能就是......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是他一厢情愿啊。
沈雁西看着脚下的土地,第一次觉得双腿都无法踏到实处,像是飘在了半空中,无法安身。
他晃晃悠悠走回去,在小队长的怒视下捡起镰刀,沉默不语地割着小麦。他感觉不到闷热了,也感觉不到劳累了,他只想把自己丢进这片土地里,永永远远地沉默下去。
*
姜半夏哭完一场,照了照镜子,看到里面那张红扑扑的脸、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心知这样出去定是见不得人。
她赶紧洗了一个冷水脸,跑去冰库找了几个冰袋冷敷,多多少少有所改善。等鼻尖的红退去了,眼眶也只余下微红,她才跳出去重新返回主路,接着往前走。
来到陈皎月的小队时,从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哭过的痕迹,顶多像是进了虫子。
然而大大咧咧的陈皎月竟然破天荒地细腻了一回,又惊又愤怒地问道:“说!谁欺负你了!我揍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