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工的时间还早，街上没有行人，偶尔有一辆自行车朝工厂方向飞驰过去，都只能远远避开大路正中。
柳新月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条蓝色工装裤，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大布包，形容憔悴，身子瘦削单薄，看上去倒是比前些时候多了几分沉淀感。
姜半夏从自行车座上跳下来，小声劝了劝骂骂咧咧的大伯。“咱别跟她一般见识，看她那样儿多半都快疯了。”
“疯了才好呢！”姜建刚一想起这女人对自家侄女做的恶，一颗揍人的心就蠢蠢欲动。“要不是看她一个女同志，老子就骑车碾过去了！”
姜建刚和姜维国一样，横归横，但原则是绝不跟女同志动手。不管怎么恨得牙痒痒，都只在嘴上骂几句。听到侄女的劝，他的火爆脾气压下去了大半，好歹是大街上，要注意点影响。
“咱绕路走，不搭理她。”姜半夏瞧着柳新月这模样，总觉得是专程在这儿守着，这条路不是镇上的正道，但从大伯家到店里走这儿最近，在店里上过班的柳新月知道，大伯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
再加上她眼神就跟定在他们脸上了一样，要说不是故意等着都没人信。姜半夏不想主动去问，要真有话要说，憋也憋不住。
果不其然，俩人刚把自行车挪到边上准备走，柳新月就按捺不住，走了过来。
“姜大厨，小姜同志，恭喜你们获奖了。”柳新月的声音有点嘶哑，强行挤出来的笑容无法掩盖疲倦。
姜半夏还是对她生不出一丝同情，只觉得活该。“有事吗？我们还要上班呢。”
“是有件事想跟你们说。”柳新月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咬着牙从包里摸出一个本子，塞给了姜半夏。“这是姜志......欧阳志明这些年行贿和投机倒把的账本。”
姜半夏瞪大了眼看向手里的小本本，这么重要且致命的东西，怎么会在柳新月手上，她又为什么会交给姜家？
“你跟他闹矛盾了？”姜半夏一想就明白过来，欧阳志明那种人，既不愿意跟娘家强势的泼辣发妻分开，又不愿意放弃生了个儿子的小情人，两头占的人，往往两头都要翻。
柳新月像是压抑着极其强烈的恨意，伪装出来的平静之下都藏着暗潮汹涌。
“矛盾......呵呵，他老婆不顺心就拿我出气，甚至拿我的儿子出气，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在这里活下去，而他呢，袖手旁观，只会在床上保证几句话，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屡次三番......我就算再蠢，也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了。”
“那你怪谁？这不是你自个儿找的吗！”姜建刚听得好气又好笑，“不知道看你这样还以为你遭了多大冤枉，乱搞男女关系是你自愿，回头遭人耍了，还好意思跑咱们这儿抱怨！”
姜半夏这回没拦着大伯，他说得都对，柳新月跟欧阳志明的关系，本来就怨不得别人。要不是她贪图那点好吃好喝的，上赶着给人家当小三生孩子，哪至于过得这么惨。
但凡前面有一天想及时收手都不算晚，偏要等到欧阳志明把她吃干抹净了，自个儿也沦落到没法生活了再后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不就是想利用我们讨厌欧阳志明，想撺掇我们去举报吗？那你可打错主意了！大伯，我们走！”姜半夏不是不想要账本，更不是想给欧阳志明留余地，而是她们家压根得罪不起账本上的人！
欧阳志明行贿的人物，个个拉出来都能让镇上和大队抖三抖，她是傻了才会接这烫手山芋。
欧阳志明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想翻身已经难如登天了，她家就坐等看好戏不香吗？何必掺合到大人物的受贿事件里。这些人想知道是谁举报，简直轻而易举，一旦发现是她家，人家死了也不会让她家好过。
“你们就不想看到欧阳志明倒霉？！”柳新月见她是真要走，一下就急了，拉住姜半夏的衣裳不肯放手。“你把账本拿着啊，万一你哪天想通了呢？”
“我不想看他倒霉，他的生活跟我没关系，你这么恨他，自己怎么不去？”姜半夏假装不懂她的意思，傲娇冷哼了一声，扯回了被拽住的衣服。“女同志要独立自主，你连报复都要靠别人，以后还怎么给你儿子撑起一片天？”
姜半夏将计就计，反过来撺掇起了柳新月。
“不是我说你，过去的事做就做了，你要是坦坦荡荡去报仇，人家还敬你是个好同志。你怕这怕那，难怪陈月芳每天没事就拿你和你儿子出气，你自己都立不起来，怪谁呢？”
姜半夏说完就让大伯赶紧走，留下神情恍惚的柳新月站在原地，久久都没能动弹。
柳新月知道姜半夏是故意刺激她，然而字字句句都是大实话，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她要是再立不起来，儿子可怎么办啊......
没有户籍和介绍信，她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地方，何况她也没钱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娘家没了她的立身之地，这里的生活是很艰难，可这也是她唯一能呆着的地方了。
为了以后的人生，为了儿子的未来，柳新月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不要再去算计任何人，她要亲自冒风险把欧阳志明一家三口拉下水。
哪怕两败俱伤，也好过只有她和儿子遭罪！
*
一整天的忙碌下来，姜半夏把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全抛到了脑后，直到下班，领了五十块钱奖金的喜悦才重回心间。
有了这笔钱，再有大伯帮忙找自行车票，她过两个月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车车了！
下班走出店门，姜半夏看着邮递员骑着装着信件的自行车潇洒路过，心里艳羡。像是有感应一般，邮递员刚骑过去就嘎一下停住了。
“哎，小姜同志，你下班了是吧？要回村里吗？能不能帮我把这几封给知青的信带回去？就你们村的陈皎月、何爱华......还有沈雁西的加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