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西正襟危坐在屋檐下，腰脊挺得笔直，一双长腿周周正正地并拢摆好，坐姿十分端正。
他双手一起侧放在身子左边，捧着一只破旧的竹筛子，时不时在朱琴音的指导下抖一抖，筛出一些陈米里的碎屑在空中飘飘扬扬。
姜半夏看到他安静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和声音。“沈雁西，你来得这么早啊。”
“嗯，提前完成任务了。”沈雁西淡定回答着，但怎么看眼神里都有一点小骄傲。
“小沈知青厉害呢，农活家务活都一学就会，刚还帮我们挑了一缸水。”朱琴音脸上浮现出慈爱微笑，夸了好一阵才道，“夏夏，你快叫小沈知青进去坐着歇会儿，我这里不用你们帮忙。”
“哦！”姜半夏连忙点头，把布包塞给奶奶，拿出一根冰棍递给了沈雁西。“我发工资了，请你吃冰棍儿！”反正她有的是机会吃，今天就把自己这份给沈雁西好了。
“嗯，刚刚听见了，恭喜你。”沈雁西受到她感染，眼神都柔和了。她还没进门，欢快轻盈的声音就钻进了院子里，那一瞬间，院子里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灿烂，而她一出现就比阳光更耀眼。
他起身拎起放在地上的挎包，单挎在肩膀上，双手接过姜半夏递过来的冰棍，热气一熏，冰棍就在手里冒着白色雾气，一看就凉滋滋的很解暑。
果然，姜半夏还是想着他的，知道他要给她上课，还给他买冰棍吃。
虽然他从小就不爱吃冰棍，但是这一根看上去就比他自己买的好吃，勾着他有了食欲。
沈雁西撕开包装纸，由于天热，冰棍化成的糖水顿时流得满手都是，他不仅不嫌黏糊，还很心疼滴落在地上的糖水。
这一滴一滴，都是姜半夏对他的深切情谊啊，太可惜了！
“哎呀夏夏，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自个儿攒点钱？”刚走到厨房门口的朱琴音惊呼出声，她知道孙女一贯爱拿食材回家，拎着沉重的包就往厨房走，没想到顺手一翻看，包里的东西还不止食材。
想到孙女辛辛苦苦赚的钱全补贴家里了，朱琴音是又骄傲又心疼。
姜半夏连忙嘿嘿笑着打岔：“奶奶，您先跟爷爷吃冰棍儿，剩下的要是留不住就化碗里当糖水喝。我先进屋上课去了！”她说完就让沈雁西赶紧进去，省得奶奶替她心疼钱。
沈雁西小心翼翼拿着冰棍，另一只手接在下方，以免糖水再掉了。他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一踏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跟姜半夏身上一样的幽香。
淡雅清新，很自然的香味，干干净净的，如同她这个人。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破旧的衣柜和一张床。
桌子上摆着一架款式老旧的闹钟，指针咔哒咔哒响着，刚走到三点整。除了闹钟，桌上就只有一幅裱装好的黑白照片，是姜维国夫妇抱着婴儿时期的姜半夏留影。
桌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下是脸盆架，上面挂着毛巾，脸盆旁边的两个小架上，分别放了一把梳子和一块香皂。
这就是姜半夏生活的小世界。沈雁西觉得这里有种奇妙的舒适感，明明是普通的房间，就因为每一个细节都与她有关，于是处处都变得不平凡起来。
“你先坐着吃，我再去搬把椅子来。”姜半夏走出去不一会儿，拎着椅子和热水瓶进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炒菜颠勺锻炼，她身体都比以前结实许多，力气也变大了。
“我来吧！”沈雁西看到她小小的个头拎着这么多东西，赶紧咬着没舍得丢的冰棍木棒，站起身去接她手里的椅子。
刚刚伸手，他又发现满手都黏糊糊的，不太干净。
“不用你拿，我力气大着呢。”姜半夏把椅子放下，又拎起热水瓶往脸盆里倒了水，伸出一根手指试了试水温。
“热水瓶不太保温，今早上烧的水，这会儿正好拿来洗手。你一会儿要是想喝水，我就去后院给你倒爷爷存的井水，又凉又甜。”
沈雁西听她说着平常又温馨的话，心里一阵踏实，如有汩汩涓流流淌在心间，凉爽又舒坦。
他忽而想到，外公外婆在家里就常常是这样说话。
在曾经的他听来，那些对话平常普通极了，没有聊出任何深度，也学不到任何知识，可外公外婆总是乐此不疲地说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黑发说到了白头。
“这块香皂就是我洗手用的，毛巾可以擦手，我没用它洗脸。”姜半夏已经走到桌前，清泠泠的嗓音跟山里小鸟似的清越好听。
沈雁西终于明白，外公外婆为什么天天聊着家常还不腻，如果是对的那个人，就算不聊学习、没有深度，也会很有趣。
“书本纸笔都在包里，你先看看吧。”沈雁西回过头，特意让她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自己走到洗脸盆前，背对着她，悄悄把冰棍木板洗得干干净净，又用毛巾擦干。
趁姜半夏没往这边看，沈雁西把洗好的木板装进了裤子侧袋，这是她第一次领工资给他买好吃的，值得留念。
“今天上物理？”姜半夏翻看着半旧的《全日制十年制学校高中课本-物理（1）》，里面每一页都记着工整的笔记。
姜半夏没有细看笔记内容就被字迹吸引，书上的欧体楷书工谨严整，字形清和秀健，一看就是从小描写欧阳询字帖打的基本功。
“沈雁西，你这楷书都能当字帖用了。”
沈雁西擦干了手，走过去看了一眼，语气中含着几分羞愧。“确实死板，前几年不懂变通，让你见笑了。”
姜半夏：？？？
沈雁西以为她那句话是批评，而不是夸奖？！好得能当字帖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夸奖吧？对于沈雁西来说居然是死板的意思？
不愧是全面发展的学霸，思维都超脱了啊！
姜半夏赶紧申明清楚：“我是夸你写得好，字就跟你的人一样，工工整整的多好看。”
“哦，是我误会了。”沈雁西一颗心咚咚直撞胸腔，耳根倏地染上红晕，还要故作镇静地坐直身子，伸手拿起物理书左翻右翻，像是在找今天上课的内容。“咳，那我们就开始上课。”
“嗯！”姜半夏点点头，看到他翻书的动作，愣了愣神。“沈老师，你......把书给拿倒了啊。”
沈雁西：(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