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把手里的抹布放下，又擦干净了两只手，才接过了赵匡胤手里的书。
“哈，还真是，有那么几分像。
短短的一页楔子就说尽了一位开国君王的一生，几乎后面都不用看了。
人这辈子，到头来，就是一页纸了。”
一页纸，阿离几眼就看完了，不由得有点唏嘘。
“八郎是不是读史，你让他过来一趟。”
赵匡胤觉得他需要更深地了解一下。
“是，官家。”
八郎本是在给赵德芳跟赵德林上课，很快就被小内侍请了过来。
“司马炎，八郎怎么看？”
赵匡胤不啰嗦，让八郎坐下就开问。
“？”
八郎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就想起司马炎了。
“八郎随意一些说，我今儿个看书，书上说司马炎虎头蛇尾，颇有感触。”
赵匡胤也知道自己说话没头没尾，就补充了一句。
“哦，是，有点那味道，晋武帝最开始还是挺不错的，只是最后有点放飞。”
八郎实事求是的评价。
后期晋武帝不信鬼神，泰山封禅，没兴趣。不热衷骑马狩猎，说太累。就一个爱好，女色。
女色这事，八郎现在也略懂了，晋武帝干得好不好的，他的女人也不敢说啊。左右都是龙精虎猛夸他。
“可是，为什么呢？”
赵匡胤不解，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个开国之君。
别人也就罢了，套不到自己身上，这司马炎还真是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太像了。
都是开国皇帝，都是四十多岁前忙得不行，然后国家统一。
他这才刚刚开始想享受一下人生就看到了这篇随手记。
简直就是一记爆锤。
一下子就把他打醒了。
“人老了，多数都这样。
我娘说过，是一种病来着，叫更年期，从中年更换到老年，心里有落差，容易干一些以前并不做的事，俗称性情大变。
世人都说老小老小，好多人老了以后就会变得任性，跟小孩子一样，就是性情变化的一种。
普通人也就罢了，如果大权在握，这种任性，就会。。。。”
八郎想了想，照实了说，但还是留了一半。
他看着赵匡胤现在有点这趋势。
虽然他让义父避着点，但自己作为臣子，作为子侄该说的还是要说，都不说，放纵的结果可大可小。
“病？是一种病？有药可医？”
赵匡胤再问道。
“心病，药是有的，但也只是平心静气，宁神的方子，主要还是得自己把控着自己，多数无法自控，像生气，难过什么的。
唐时的皇帝好多个是这样的。”
八郎斟酌着字句回道。谢嘉上把唐史看透了，他也跟着看了一些，听了一些谢嘉上的评价。
“说来听听。”
“我能记得一些，也记不全，要是嘉姐姐在，可能会全面的一些，官家叔叔先凑合着听。”
八郎站起来，把黑板拉到了跟前，在黑板上开始板书并讲解。
“前朝唐太宗，即使弑兄杀弟，囚禁父亲，逼其退位，但世人的评价总的来说还是一代明君。
至今还有很多人向往唐时风华盛世。
唐太宗前期也确实称得上是明君，文治武功臻于完美。
建国之初，就一个字乱。
唐太宗只说——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
所以没有严刑峻法，没有残酷镇压，推行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有余。
就因为这样，唐初短短几年，就发展了起来。
当然发展的原因不至于这个方面，咱们宋国现在也不错，官家叔叔花了多少心力，唐太宗时也一样。”
说到这里，八郎顿了一顿。
“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赵匡胤很有共鸣。
“是的，官家叔叔最清楚不过，说呕心沥血并不为过。
但到了后期，唐盛极一时，太宗强行东征。
当时的宰相房公说了一句话：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余责。
莫敢谏三个字道尽了其中苦辛。
魏征，官家是知道的，还感慨过，宋朝无魏征。
但就连魏征，后期也曾说过：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后，见人谏，悦而从之。再而后，不悦人谏，虽勉听受，意终不平，有难色。
还曾总结过：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
一些唐时的大臣私记了唐太宗六大弊病，厌直言，兴土木，求长生，好大功，改史书，乐享乐。
除了唐太宗，还有唐玄宗，前期励精图治，重用贤臣，唐之鼎盛。但后期同样荒于政务，沉迷酒色。
嘉姐姐说，唐玄宗的玄宗纪是唐肃宗公然篡位后书写的，其中观点不能全盘接受，但他在位时的安史之乱让盛唐由盛而衰是事实。
再后面还有唐德宗李适，即位初，重用刚直有为的忠臣，诛奸邪之人，严禁宦官插手政事，节俭，爱民。
后面因为种种原因，就完全推翻了自己前期的好作风，变成了爱财如命的皇帝。”
八郎讲史并没有带着太多的个人感情色彩，但就光这样的陈述，也让赵匡胤心惊。
“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善始者多，克终者寡！”
赵匡胤喃喃自语。
“让昭哥哥回来吧，换了官家出去兜一圈好了，官家戎马一生，这老是被困在汴京城里，看这一方天地，郁气自然而然。”
八郎诚恳的建议，他去滁县呆了一段，时间并不长，感觉却是大不同。
木石村太祥和了。祥和到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像木石村一样。
正如官家，在汴京城呆久了，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也下意识会觉得举国上下，都是汴京城这样歌舞升平。
他住汴京才两年多，想起来滁县的苦，滁县的难，都像没经历过一样。
“我再想想。”
赵匡胤一时觉得自己分成了两个。
一个叫嚣着，小子危言耸听！何至于此！
另一个则是默默地，默默地念叨，八郎是对的，八郎是对的。我今天生气就杀了一匹战马，明天呢，后天呢，会不会杀人，杀错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