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全黑后,身穿便服的玉柱,乘坐普通的马车,抵达了王广福斜街的梅苑书寓。 马齐身边的贴身长随马七,见玉柱来了,赶紧上前扎千行礼,刻意小声说:“小的马七,请玉中堂大安。”
玉柱认识马七,就含笑问他:“你家中堂已经到了?”
“不瞒玉中堂您说,我家中堂早就到了,正等着您老呢。”
马七丝毫也不敢怠慢,哈着腰,毕恭毕敬的做了回答。 玉柱点点头,淡淡的说:“那就前头带路吧。”
“嗻。”
马七哈着腰,刻意落了一步,领着玉柱来见马齐。 马齐订的地方在二楼的最里边,玉柱进屋后,马齐当即起身,快步走到门前,笑着说:“玔卿老弟果然是信人也。”
玉柱微微一笑,马齐的称呼,其实是有点乱了套。 因为曾经联过宗谱的关系,马齐和玉柱的老丈人常德,算是平辈的兄弟。 不过,庙堂之上,向来都是达者为尊。 除非是首席满洲大学士的嵩祝,玉柱和马齐同为内阁大学士,不可能分出高低贵贱。 若是马齐强行以所谓的长辈自居,求玉柱帮忙的事儿,肯定无法谈下去了。 再说了,马齐虽然回任了武英殿大学士,却没有被安排管部。 众多周知,不管部的大学士,属于大学士里的二流货色。 反观玉柱,他牢牢的把持了户部的大权,乃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 毫不夸张的说,在钱粮的事情上,除了老皇帝之外,谁都要看玉柱的脸色。 想当年,翁师傅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兼任户部尚书,楞是把掌握了北洋水师和淮军的李合肥,卡得两眼直冒金星,却又无可奈何的干瞪眼。 落座之后,马齐很有礼貌的让了茶,玉柱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嗯,地道的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唐朝时称为庐州瓜片茶,本朝则为贡茶。 经典名著《红楼梦》里,提到六安瓜片的地方,多达八十余处。 一整套行礼如仪后,马齐笑着说:“不瞒玔卿老弟你说,今日相邀,实是有事相求。”
玉柱眨了眨眼,他原本以为,马齐会按照常规,先叫了美姬进来伺候着,等酒酣耳热之际,再说正经事。 谁曾想,马中堂竟然不按常理出牌,打算先谈事儿,再享乐。 “小弟愿闻其详。”
江湖本无大小,各依身份定称呼,才是正道理。 “哦,是这么回事……”马齐一番解释后,玉柱这才恍然大悟了。 敢情,还真的是件捅破天的大事儿。 马齐的亲弟弟李荣保,现任察哈尔总管,驻于张家口。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许是色迷了心窍,李荣保居然猥亵了察哈尔札萨克郡王的王妃,还被人发现了。 马齐说的遮遮掩掩,玉柱一听就知道了,说是猥亵,只怕是已经入了港啊。 这一下,可就捅破了天。 幸好,李荣保尚有几分理智,赶在苦主进京告状之前,及时派人回京,把事儿禀报给了马齐。 难怪,马齐这么着急,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敢约玉柱单独相会呢。 嘿嘿,这么大的事儿,以马齐如今的圣宠,他肯定是摁不下去的。 实话说,马齐颇有些眼力介,除了玉柱之外,求谁都没用。 大家都是庙堂上的顶级权贵,这么大的事儿,若想按下去,回报不可能小。 见玉柱没吱声,马齐就站起身,拱手道:“只求保住舍弟的性命,别的全凭吩咐。”
玉柱一听,马齐倒也是个大明白人。 马齐的意思是,只要是玉柱提出的交换条件,整个富察家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答应下来。 自古以来,想干成大事的人,就必须出手大方。 若是抠抠索索的舍不得出血,嘿嘿,还怎么救李荣保一命呢? 玉柱心里有数,马齐这是看明白了,他每天陪在老皇帝身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 老皇帝知道了这种大丑闻消息,盛怒之时,伴驾的玉柱若是在旁边帮着说几句话,李荣保很可能就有救了。 所谓朝里有人好做官,核心就是,在老皇帝的身边,有人帮着说话,而且,老皇帝还听得进去。 马齐心里门儿清,玉柱不缺钱,身边更不缺美人儿,所以,他才让玉柱开条件出来。 玉柱想了想,就说:“我听说令弟有一独女,不仅冰雪聪明,而且花容月貌?”
马齐的老脸立时吓白了,结结巴巴的说:“不瞒老弟你说,舍侄女儿年仅七岁而已,尚在流鼻涕呀,哪里谈得上花容月貌?”
见马齐吓变了脸色,玉柱当即意识到,马齐肯定是误会了。 马齐误以为玉柱看上了年幼的富察氏,这当然是美丽误会了。 玉柱微微一笑,说:“犬子常盛,生于康熙四十八年二月……” 马齐肯定不是笨蛋,他一听小铁锤的生辰,立时眼前猛的一亮,小声说:“老弟你的意思是,结成亲家?”
“然也!”
玉柱琢磨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满意的交换条件,索性提前下手,把乾隆的贤惠老婆变成他的儿媳妇算了。 马齐喜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能和玉柱结成亲家,简直不敢想象啊! 只是,马齐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若是秀云的嫡长子小轩玉,那就更完美了呀。 由于联了宗的关系,马齐对玉柱家里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 常盛虽然也是玉柱的亲儿子,但是,他的地位就远不如秀云所出的轩玉那么金贵了。 “玔卿老弟,既然你这么看得起舍侄女,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就替舍弟做主答应了,我们沙济富察氏绝无反悔之理!”
马齐惟恐玉柱变了卦,索性把话说死了。 马齐不仅是李荣保的亲大哥,而且还是沙济富察氏的大族长。 “那就一言为定了!”
玉柱知道马齐的担忧,也跟着把话说死了。 谈完了正事之后,马齐命人回府,拿来了富察氏的传家之宝,作为定亲的信物。 玉柱望着面前摆着的这只祖母绿的貔貅,心想,马齐还真的是很有魄力呢。 既然马齐做了示范,玉柱也让吴江回家去,拿来了一只扇坠,作为交换的信物。 至于,富察氏将来要参加的选秀女一事,马齐和玉柱都没提这事。 以玉柱和老佟家的雄厚实力,区区小事尔,何须多言? 交易达成之后,马齐轻轻的一击掌,立时从外头进来了几名歌姬。 玉柱向来对瞟姬木有兴趣,不过,既然和马齐结了亲,多少也要给面子的。 酒宴开席之后,当着玉柱的面,马齐搂了两个尚未破瓜的清倌,旁若无人的调笑着。 玉柱的旁边,也坐了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看头饰,就知道,也是尚未破身的雏。 酒过十余巡,起了性子的马齐,搂着两位佳人走了。 等马齐走了后,玉柱也跟着起身,迈步朝外头走去。 一直陪着玉柱的美姬,原本以为,今夜必定会被梳笼了。 却不料,玉柱将她视若敝屣,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回府之后,玉柱没有丝毫的睡意,索性便找来周荃。 两人一边品茗,一边对弈。 “东翁,马齐虽然重回了内阁,却是个空架子大学士,并无实权。您让常盛成为马齐的侄女婿,就算是今上知道了,也是无妨的。”
周荃得知了玉柱和马齐结亲之事,满是欣慰的笑道,“轩玉就不同了,他的婚事啊,只怕还要看今上的眼色呢。”
玉柱点点头,说:“常盛没有雄厚的母族撑腰,他娶了马齐的侄女,并不犯忌讳。”
对于满洲权贵之间的结亲,老皇帝向来都很忌惮。 所以,选秀女的时候,老皇帝看似乱点鸳鸯谱的赐婚背后,隐藏着勿使众权贵合而谋朕的平衡之术。 马齐一族的沙济富察氏,并非是本朝的顶流权贵豪门。 尤其是,马齐站错了队,力挺老八当太子,被老皇帝打压了下去之后,他这一支的富察氏明显失了势。 原本的传言是,二马吃尽天下草。 现在呢,马齐空有大学士之名,马武也丢了内务府总管的宝座。 周荃抖开折扇,笑道:“以门下对今上的了解,轩玉的嫡妻,只怕是不太可能出于名门望族了。”
玉柱小啜了口茶汤,淡淡一笑,说:“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我才让常盛和富察氏结了亲。”
第二天一早,玉柱和老皇帝闭门商量了财务问题之后,他就把昨晚见了马齐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老皇帝。 老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没有表态。 玉柱却只当没看见似的,笑嘻嘻的说:“老爷子,既然我和他们家结了亲家,马齐再担任大学士,就不太合适了呀。”
老皇帝听了这话,忽然冷冷的说:“马齐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恨你入骨?”
玉柱摊开两手,从容的说:“我心里又没鬼,何所惧哉?”
老皇帝随即笑了,骂道:“你个小混蛋,我还不了解你么?马齐若是不走,就该你走了。哼,你大概又想撂挑子了吧?”
“嘻嘻,老爷子,您就是西天的佛祖,我就是您手掌心里的小猴儿,啥心思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玉柱这么一说,倒把老皇帝逗笑了。 老皇帝看过《西游记》,书里的孙猴儿再厉害,始终也逃不出西天佛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