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人过小年,向来是腊月二十三日。而汉人之家过小年,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四日。 因庆泰和清琳远在广州的任上,玉柱很自然的要陪着隆科多和李四儿,一起过节了。 佟家人,都有迟到早退,不去衙门里当差的坏毛病,连老皇帝都见怪不怪了。 早上起来,玉柱领着秀云和小轩玉,去给隆科多和李四儿请安。 平日里,亲父子之间,礼数一向从简。 今儿个,是过小年,玉柱领着小轩玉,硬是磕了三个响头。 隆科多捋须微笑,心情甚佳,笑眯眯的说:“都起来吧,咱们是一家人,嫡亲的骨肉。”
嗯,嫡亲的骨肉,这个才是重点。 外人怎么骂隆科多,玉柱知道的很清楚。 但是,哪怕隆科多坏的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他对玉柱和小轩玉,却是发自内心的真爱。 想当初,玉柱刚刚在仕途上起步的时候,多亏了隆科多在康熙的跟前多次演戏,暗中帮着出了大力。 再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既然康熙已经明示了,二废太子之后,就放玉柱外任封疆大吏。 即将回任九门提督的隆科多,无论怎么强调其作用,都是不过分的。 玉柱担任步军统领之后,对隆科多的老部下们,那是真的个个都很照顾,而不是假敷衍,真贬谪。 儿子这么尊重老子,隆科多还有啥可说的,自是满意之极! 这年头,当老子的心态其实是很复杂的。 既怕儿子没出息,待家里啃老。又担心儿子太有出息,却凌驾于老子之上了。 康熙看太子胤礽,便是这种复杂的心态。 只是,胤礽被康熙宠坏了,而玉柱却时刻注意隆科多的切身感受。 这么一比较,区别就太大了! “老二,门上已经来了好些你的部下们,见谁不见谁,你拿个主意吧。”
隆科多说这话的时候,倒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子孝父慈的互动。 玉柱却说:“阿玛,您的老部下,您去见。我新提拔的部下,我来见,可好?”
隆科多深深的看了眼玉柱,捋须一笑,说:“就依你。”
李四儿最喜欢逢年过节了。 每到这个时候儿,登门来送礼的官员们,便会络绎不绝。 和李四儿的只进不出,迥然不同。 秀云只要拿到了送给玉柱的礼单子,一定会视关系的远近,减个三成或二成,换几种礼物,再让人家带回去。 送礼、收礼和回礼,绝对是门大学问。 玉柱并不缺银子,秀云也不是财迷。 只是,逢年过节的迎来送往,确实是人之常情。 部下们来了,你不收礼,他们难免会担心,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玉柱? 但是,部下们送的礼,秀云若是全收了,也是不妥当的,很容易给人超过预期的想象空间。 说白了,部下们登门送礼,图的并不是提拔。而是大家都来了,他不来,害怕被上司看成另类。 官场上,上司眼里的另类,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坐冷板凳,就是被收拾了。 官场上的提拔,自有提拔的礼物规格,和日常性质的节礼,那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 隆科多就任了理藩院尚书之后,权柄比往日,肯定是小得多了。 玉柱的做法,正好挠到了隆科多的痒处,他早就想见见老部下们了。 客观的说,玉柱上任步军统领之后,并未大规模的换人。 因为,康熙朝有六十一年,如今才是康熙五十年的年底而已。 若是,玉柱刚刚上任,就大肆换人调岗,一直默默观察他的康熙,难免要多心了。 距离那一夜还早得很,而且,京城里的兵权格外的敏感。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可能轻举妄动的,更何况是官场老油条的玉柱呢? 鸭子划水,功夫都在水面下,这个才是可持续的王道。 玉柱故意给了隆科多见老部下的机会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见自己提拔的部下,而是坐回了内书房里,一边喝茶吃瓜子,一边和晴雯闲聊。 想想看,隆科多见部下的时候,玉柱也要见部下。 部下们到底参加哪一边的会面呢?这岂不是,成了夹心糕点么? 嫡亲的父子之间,公然打擂台,智者所不为也。 正说笑间,吴江来报,说是玉柱身边原本的大丫头,寒袖来了,想求见二老爷。 寒袖出嫁的时候,玉柱亲自去过她家,还私下里塞了二百两压箱底的银票。 毕竟是主仆一场,玉柱既给了寒袖体面,又让她得了大实惠,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玉柱略微一想,也比较体谅寒袖的难处。毕竟,她已经嫁为人妇,难免要替夫家出力。 鉴于寒霜和寒袖之间,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玉柱便把红梅叫了来。 玉柱问红梅:“寒袖嫁过去之后,在夫家过得如何?”
寒袖比红梅略大了两岁。 李四儿跟了隆科多之后,寒袖就是李四儿跟前的三等丫头了。 这时,红梅才被买进了隆府里,贴身伺候着刘嬷嬷。 等玉柱出生后,李四儿格外的关心儿子,就把寒袖提为大丫头,派到了玉柱的身旁。 后来,玉柱成婚之后,李四儿担心有了儿媳妇卖个儿,硬是把红梅塞给了玉柱为妾。 和一心想外嫁的寒袖不同,红梅很乐意做玉柱的妾。 红梅是李四儿赏的妾,就连秀云都要给她三分薄面,更何况其余的人呢? 客观的说,红梅在诸多妾室里的地位,肯定比林燕儿、晴雯她们,高出不止一头。 “回爷,寒袖在夫家过得很一般。只因,她连生了三个女儿,却至今膝下无子。”
红梅的话不多,却恰好点明了寒袖的尴尬处境。 这年头,按照封建礼法的规矩,已婚妇人的七出之条,首当其冲的便是无子。 玉柱一听就懂了。 这些年来,寒袖倒是逢年过节就来府上拜见他。可是,他从未亲自见过寒袖。 很可能因为玉柱的相对疏离,寒袖在夫家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嗯,寒袖也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去领她进来见我。”
玉柱心里明白,火候已经到了,也没必要继续冷落寒袖了。 当初,玉柱其实是故意冷落了寒袖。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担心寒袖仗着隆府的势,在夫家作威作福。 如今,寒袖在夫家的日子不太好过了,玉柱顺手拉她一把,既震慑了她的夫家,又让她不至于太过于张狂。 驭下之道,就在于恩威并施,宽严相济。 这人呐,经历过磨难之后,只有失而复得,才会倍加珍惜! 红梅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由她亲自去领寒袖进来,路上肯定会有所叮嘱的。 果然,寒袖进门之后,便跪到了玉柱的脚前,带着哭腔说:“二爷,奴婢已经知道错了,请您狠狠的责罚。”
寒袖放了身契出府之后,已经是自由民,不再是隆府的奴婢了。 玉柱只是旧主人而已,自然不方便亲手去扶已婚的寒袖,便冲着红梅使了个眼色。 红梅走过去,搀扶起寒袖,笑着劝她:“不是我说你,咱们二爷已经有了嫡长子,已经是二老爷了,嘻嘻。”
原本有些伤感的场面,叫红梅这么一掺合,气氛马上轻松了许多。 玉柱暗暗点头,红梅确实很有眼力,也很会说话。 正因为如此,玉柱故意冷落着红梅,就是不想她仗着李四儿的势,恃宠而骄,敢与秀云做对。 身为一家之主,玉柱对身边女人们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她们在府里的话语权和地位。 玉柱也看得很清楚,指望身边的妻妾亲近如一家人,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只要玉柱掌控得好。至少,他的女人们不敢成天闹得家宅不宁,斗得鸡飞狗跳。 后宅里的女人们敢闹内讧,其实不怪她们,主要是男人没有把握好分寸。 封建礼法,大部分都是糟粕,但也有其合理性。 自从成亲之后,玉柱一般情况下,都是隆府住一个月,再去庆府住一个月。 在隆府的这一个月内,玉柱至少有半个月歇在秀云的房里。 只有突出了秀云的正室地位,妾室们才不敢仗着男人的宠爱,跳出来挑衅主母的权威性。 也许是红梅在路上教导过了,寒袖在玉柱的跟前,只大哭了一次,便没有继续哭哭啼啼的了。 寒袖受的这么点委屈,对于玉柱来说,压根就不值一提。 玉柱简单的问了寒袖的近况之后,便吩咐了红梅,“今儿个是小年,我还需要见客。你多陪陪寒袖,另外,留了她在你那里用午膳。回头啊,你赏几件首饰给寒袖,顺便安排我的马车,送她回去。”
红梅何等机灵? 她一听,就明白了,玉柱的真实意图。 用玉柱的马车送寒袖回去,只要寒袖的夫家男人们不是睁眼瞎,哪能不明白这是侯府要替寒袖撑腰之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玉柱身边的前任大丫头,绝不是区区商户之家,就可以随便欺负的。 寒袖千恩万谢之后,跟着红梅走了。 晴雯本是下人出身,她见了此情此景,不由轻声一叹,幽幽的说:“妾没看错二郎,果是人情味十足的主子。”
玉柱正欲拉着晴雯的小手,亲热的说几句私房话,却听门房来报。 “禀二老爷,府门外头来了一对夫妻,硬说是咱们府上晴姨娘的表兄和表嫂。”
玉柱是何等身份?不可能阿猫阿狗,都能见到他。 但是,门房也知道,晴雯是玉柱最宠的妾室,又收了人家暗中孝敬的银子,这才大着胆子,禀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