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省,都司衙门。
大明征服西南以后,颁发《平安南诏》,设立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建立起府、州、县的直辖方式。而安南的省城,设立在了原交趾国都,位于清化府的西都城。 安南省的三司衙门,都设在了西都城中,但此刻的西都城,却被叛军所包围,犹如无根浮萍,与其他各府的连接皆被叛军所截断,整个安南省成了四分五裂的局面,一片混乱。 丰城侯李彬轻闭双目,用手指敲打扶手,思绪长远。 作为大明朝在安南省的都指挥使,其实一开始朱棣是想让李彬成为第二个沐英,能被皇帝如此重用,李彬自然也是一代大将之才。 如今棋差一筹,低估了那位在蓝山起义的平定王黎利,损失惨重,但这并不代表李彬打不过黎利。正相反,既是如今陷入逆境,李彬依然很有自信可以将黎利镇压。 “此时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李彬喃喃自语,“为了封锁消息,我清扫了安南境内的锦衣卫,与朝廷公然翻脸,虽说和那位皇太子殿下有些许的香火情,只不过如今太子定然不会再保我了,我已经成了弃子。”
与前任西南主将张辅不同的是,李彬与四位皇子都有些许交情,无论是哪个皇子上台,都对他没有影响。西南军中有不少都是英国公府的党羽,对于这些猫腻,李彬心知肚明,但却一直当做没看见。 他不想得罪当今的皇太子殿下。 李彬把人情世故玩明白了,可他也因为太懂人情世故跌了个大跟头。 本想顺水推舟送给监军马骐一个人情,未曾想到马骐竟如此不中用,反而连累了李彬自己。 “如今的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等着朝廷问罪,要么……” 李彬眼神冷冽,“要么就把事情做绝,赖在安南省,当这个西南王!”
西南如此乱世,李彬自知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他还可以孤注一掷,借助西南这与世隔绝的地势,裂土为王,将大明的安南省,变成自己的安南国! 李彬清楚,在西南这地方的限制下,大明纵然是派兵,也很难像上次南征那样派出几十万的军队,最多不到也就是调集不到十万的军队南征。 他不需要打垮朝廷的军队,只需要耗着拖垮这些明军,将朝廷的军队逼回去即可。等逼退了明军,以李彬的能力料理黎利这些王朝遗民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届时,他就是真正的西南王! “啧,想要完成这些计划,还是得提前部署圆满。”
李彬的眸子深邃,“不如……先和黎利这些叛军贼寇联合起来,将朝廷的军队打回去,之后再策划着如何将西南纳入我的统治。”
…… 大运河上,波光粼粼,江水滔滔不绝,拍打沿岸山石,两岸植被繁盛,生意昂扬。 船板上的朱高燨持鱼竿钓起一条肥硕鲜美的鲤鱼,扔进了桶中。 从顺天府到云南,朱高燨前半段路走的是水路,借漕粮之船虚掩过道,待抵达河南府以后再走陆路,而后过西安、汉中,一路南下,借道四川前往云南黔国公府。 此次出行,他只带了两个人,还有二百锦衣卫作为护卫。 这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公张辅,一个是锦衣卫千户官沈青玉。 “沈青玉。”
“臣在!”
模样清秀,身材高大的沈青云走过来屈膝行礼。 朱高燨悠悠的问道:“我听闻你是渔民出身?”
沈青玉答道:“回禀殿下,臣祖籍淮安,靠打渔为生,后迁至北平,家父在靖难时从军入伍,战后累功积为锦衣卫世袭百户。家父病逝后臣承袭为百户官,后履立功勋,升为锦衣卫千户官。”
朱高燨微微颔首:“我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不容易啊。”
虽说在大明朝子承父业承袭职务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当中还是有些许猫腻可以玩弄的。上司可以在“子承父业”之间的这段空缺期,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把自己的人顶上去,这种手段屡见不鲜。 所谓的世袭,那你也得有本事世袭才行。 而沈青玉年纪轻轻的却凭借自己的手段,不仅继承了父亲在锦衣卫里的职务,还立功当上了千户官,可谓出众。 沈青玉这个千户官,是正五品实权武职,而且还是锦衣卫十四个千户所之一的主官,含金量自然要比普通的千户所主官要高得多。 更何况,沈青玉如今在山东立了功,成了锦衣卫的红人,又和山东布政使宋叶集有过命的交情,只怕是日后只会节节高升。 “行,你去把我钓上来的这条鲤鱼烧了吧,咱们几个今天加个餐。”
朱高燨用白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对沈青玉说道。 “不知殿下想将这鲤鱼怎么个吃法?”
“随你,煲汤也行,烤了也行。”
朱高燨坐在了椅子上,旁边坐着的老岳父张辅静静的看着在烧鱼的沈青玉。 良久,张辅缓缓发声:“你想捧着小子上去?”
朱高燨随口问道:“何以见得?”
“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不会做无用功,你每下一步棋,都算好了这步棋在某一时刻会成为神之一手。”
朱高燨轻笑道:“岳父知我。”
张辅略带疑惑的问道:“我有些不解,此人有何特长,竟能让你加以青睐?”
朱高燨平静的说道:“这沈青玉,在我眼中和吕朝阳是一类人,有胆识,有魄力,不过他与老吕不同的是,此人的心智更加沉稳。沈青玉在山东时帮我镇压汉王有功,救下了山东布政使宋叶集,期间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清,稍有不慎就会把命丢了。经此一事,他已破了心中三贼。”
张辅微皱眉头,似乎有些困惑不解。 朱高燨想了想,说道:“坐中静,破焦虑之贼;舍中得,破欲望之贼;事上练,破犹豫之贼;三贼皆破,则万事可成。”
张辅恍然大悟,却再度陷入了沉思,越想越觉得玄奥,不由对朱高燨所言颇为钦佩,感慨道:“此言既出,你都快成圣人了。”
朱高燨轻笑不语。 他不是圣人,但说这话的,确实是唯一一位堪比孔夫子的圣人。 ——心学鼻祖,王守仁。 王守仁,号阳明,进士出身,自刑部主事历任贵州龙场驿丞、庐陵知县、右佥都御史、南赣巡抚、两广总督等职,接连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宸濠之乱,因功封爵,成为大明朝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 论为官,他的成就不如张居正。论带兵,他的成就不如于谦。但王守仁真正被称之为圣人的原因,是因为在龙场悟道之后,他的思想已经达到了超脱的境界,站在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度。 心乱则愚起,心静则智生,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向内求,心即理。 张辅忽然问道:“你手底下这些人,如吕朝阳,如杨荣,如苏文苏武,如夏老尚书,再如现在这沈青玉,看上去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把这些人全都捧上去以后,你还能驾驭的住他们吗?”
“有何不可?”
朱高燨平静的说道,“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捧着他们才能上去,我能把他们捧上去,也能把他们弄下来。”
“可这些人,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张辅叹息道,“这些人里,除了夏老尚书,剩下的人大都是十余岁二十岁,年龄稍大一些的杨荣也方才四十出头。这些人桀骜不驯,除你之外谁都不服,尤其是吕朝阳,此人看似沉默寡言,实则手段极其残忍,绝不会另择二主,在你之后,又有何人能驾驭他们?”
在张辅的眼中,朱高燨用人过于年轻有好有坏。 好处在于,这些人虽然年轻,但是天赋异禀可以弥补资历的不足,且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人做事横冲直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坏处在于,他们太年轻,也太能活了。 如苏文苏武这两兄弟,少说也还有四五十年的政治生涯,朱高燨今年虽然也才不到三十岁,可自古皇帝多薄命,三四十岁就死了皇帝屡见不鲜,等朱高燨死后,这些桀骜不驯的部下,新帝如何降服? 最鲜明的莫过于吕朝阳,此人绝非郁郁久居人下之辈,其手段与心性皆为孤臣之命,除了朱高燨,老吕不会服从于任何人的命令。 难不成,朱高燨在晚年时要效仿朱元璋,来一次对功臣的血洗,以此来确保皇位能顺利的传承下去? 朱高燨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应该能活很久,最起码……比他们都能活。”
张辅笑了:“这算是个什么理由。”
倘若让朱棣听到张辅所问,定然会不屑一笑。 比命长? 开什么玩笑! 模拟里说的的清清楚楚,祁武王朱高燨,年近八旬尚能上马作战,转战数千里平定各省叛乱,历经九朝风雨,熬死了七个皇帝! 司马懿都没他能熬! 命长的好处,在朱高燨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司马懿熬死了曹操、曹丕、曹睿祖孙三代人,窃得曹氏气运。而祁武王朱高燨熬死了七个皇帝历经九朝,为祁王府夺得天下八斗气运,为日后的祁明帝国开创了基石。 …… 云南,黔国公府。 沐晟阅过密函后,将其放在了火烛上炙烤,任由纸页燃烧化作飞舞的灰烬。 作为黔宁王沐英的次子,爵位传到沐晟手上的时候,也仅仅是个侯爵而已,他完全是凭借着自己在南征中的战功封的公爵,成为大明朝最显赫的勋戚之一,与寻常勋戚不同的是,沐晟是唯一一位有资格世袭继承一省兵权的公爵。 黔国公府年轻的世子沐俨询问道:“父亲,这密函上写的何事?”
作为未来的黔国公府继承人,沐俨自幼追随父亲征战,虽说年方不过二十,却已成了云南名将,深受黔国公宠爱,一心想要将沐俨培养成未来镇守云南的明主。 沐晟叹道:“李彬反了,折损了数万兵马以后担忧朝廷问罪,在安南省大肆屠戮锦衣卫,想要防止消息泄露。不过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现在朝廷派人给我传话,说是要找我借兵南征。”
沐俨愣了一下:“李彬反了?”
云南省与安南省相隔并不算远,同属西南,不过黔国公府还真不知道安南省境内混乱的事。主要还是因为西南地形复杂的原因,消息传播并不方便,在李彬全力想要封锁消息的情况下,同样与世隔绝的云南便更加难以得知情况。 黔国公沐晟皱眉道:“说起来,我跟李彬倒也有些交际,永乐四年的时候,陛下命李彬与我一同捉拿南阳秔君山贼寇。同年七月,我佩征夷将军印,而李彬则是以参将的身份佩征夷副将军印,担任我的副将,共同讨伐胡朝。我对他的印象很深,打完胡朝以后,他充任总兵官,防备倭寇于海上,后辗转各地皆任要职,以战功封侯爵。”
沐俨闻言一惊,连忙说道:“父亲,这时候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我们沐家对大明皇室忠心耿耿,您莫要因为和李彬的交情,就起了犹豫之心,忤逆陛下去帮这个反贼,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想什么呢你,我沐家人世代只认大明皇室,但凡悖逆于皇室者,我沐家皆杀之!”
沐晟笑骂道,“你这傻儿子,还教起你爹做事了。”
沐俨讪讪一笑,心中犯起了嘀咕。 倘若沐晟心中有了二心,沐俨会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向皇帝检举自己的父亲。 沐家人血管里流淌着的不仅是滚滚热血,还有对朱家人的一片忠心。 只要朱家人一声令下,沐家当即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百死无悔! 沐晟皱眉道:“我只是怀疑,李彬兵败,是不是他故意所为之?”
沐俨笑道:“父亲,这怎么可能呢,李彬怎会故意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当中,他这个侯爵当得多滋润啊,傻子都知道这个世袭的丰城侯有多炙手可热,李彬他脑子里长蘑菇了吗?”
沐晟幽幽的说道:“是啊,如此一来,他虽然当不了世袭的丰城侯了,但是却有机会去当安南国的开国之君,割据一方的西南王!”
沐俨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