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腾,燃烧,流转,沸腾。
起伏,膨胀,炸裂,然后又升腾。
周而复始,生机勃勃。
那本应该是最炽烈的毁灭,却张扬着不逊色于盎然绿意的生机。
那是,什么?
“真美啊……”那个晃悠着赤足的女孩儿这般赞叹着,眼里流露出缅怀的色彩。
那确实是她记忆里曾见过的色彩,只是一见到的瞬间,她的脑海里就这么清晰的告诉着她。
哪怕如此孱弱。
哪怕如此娇嫩。
但那确实是记忆中的重生。
淬去杂质,洗涤污秽,燃尽这一切糟粕,又将它们化作养料供以新生。
火焰就是这么美丽的东西。
从蒙昧时期带来温暖和威慑,再到燃尽污秽带来健康的食物。
从古时的淬炼钢铁锻造武器,到现在的能量供给。
哪怕是在难以感受到灵力的地球,火焰也是如现在这般美丽。
凡铁有杂质,妖兽有杂质,人类当然也有杂质。
只是人类孱弱的身躯根本经不住烈火的淬炼罢了。
人类孱弱的身躯在接触到火焰的霎那,就会同杂质一起被熔毁殆尽,或者说,在强大的火焰面前,脆弱的人躯本来就也是杂质。
只需沦为大自然的养料即可。
生于大地,取于大地,然后尽数复还给大地。
这就是火焰中的生机。
被灼热焚尽的事物不会就此消逝,而是会化作另一种更为纯粹的养料,孕育着另外的新生。
刘愉已经被燃尽了。
他的发,他的骨。
他的泪,他的血。
他的身连带着他的灵魂,都已经在火焰中燃尽了。
便只剩下火焰。
赤色的火焰张扬着,怒放着,宛若火鸟浴火舞蹈。
然后这方世界又燃起了一团火。
那是昏迷的蓝焰怒雀,它的伤势不及刘愉,但也奄奄一息,只是赖于妖兽的强悍体魄,只是力有不逮昏迷过去罢了。
而此刻。
赤色的火焰同样包裹着它,燃烧起来。
传说中,世上有一种不死的鸟,它身着赤色的羽,身披流火的苏,从不落于大地,也从不停止燃烧。
即使是死亡。
它们不会死亡,纵使坠落到永不相容的大地上,它们也会化作最炽烈的火,然后从火焰中再度升起,直到盘旋于天际。
******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普通到哪怕外界因为骸骨秘境的出现而暗潮汹涌,哪怕前两天灵植无须子化妖的重大新闻轰动了整个学府。
今天的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接取任务的照例完成任务,只是任务大多换成了学府领地。
去竞技场的照例去竞技场,只是大多都收敛了些许,隐藏了更多实力。
开市集的照例开市集,逛市集的照例逛市集。
一切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如果有的话,也只有那些突然多起来的巡逻队伍了吧,那是内院精英轮流组建的巡逻队伍,会时不时出现在外院各地。
但也就只是这样罢了。
既不会干扰大家生活,也不会影响旧时秩序,要说真有感到不爽的话,也就只有那些想要破坏这一切的人了吧。
林野郁郁的西院外院灵植园中,名叫田隅的老头照例看管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灵植园也如大多数情况一样,除了田隅本人和弟子白落落外再无他人。
灵植大多无需看管,由妖兽管理就行了,只是偶尔需要检查些幼生灵植的状态,统计一下当前灵植的信息,但即使如此,田老头还是乐得清闲。
白落落就更不必说了,纵使说着是给田隅老头打下手,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根本就用不上他,他只需要看顾好自己的事即可,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但即使如此,白落落还是固执的停留在这里,固执的和田隅一样同这满山灵植为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我很享受这里?
就同享受着此间一切的田隅。
因为我舍不得老师,那无疑真是一个叫人感动到潸然泪下午好徒弟。
但其实都不是。
因为他想要留在这里,那便留在这里好了,反正这灵植园满是灵植,此外再无半点生气,这样的状况也是不那么好的。
田隅不会过问区区这点原因,只要你本人能耐得过此地的寂寞就行了。
然而白落落不但耐住了寂寞,更是稀奇古怪地找寻出了一堆自我逗乐解闷的法子,即使是田隅也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偶尔愿意陪他乐呵乐呵。
他的到来仿佛真的给这里添了一丝生气。
然而今天本应该如同昨天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平凡的一天罢了。
但一切突然都不再普通了。
“唳!!!——”的一声啼鸣,打破了灵植园终年难以改变的宁静,一瞬间响遍了整座学府西院外院。
那是什么?
没有人不好奇。
那道啼鸣仿佛有魔力一样,穿透人们的脑海,直抵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却又只是那样如烟花般绚烂划过,然后消失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
所有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那座隐匿在灵植的海洋中,沉默得大多数只去过一次的学府学员都快了忘记其存在的普通地方。
只是一切都突然不普通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场盛大的火焰,赤色的火焰高高绽放着,欢快舞蹈着,映照得整个灵植园火红一片,当真是绚烂极了!
灵植园内,白落落和田隅就那么赶到一切事情的始发起点,赶到那株丑陋低矮的地焱果前,然后怔怔出神。
哪里还有什么地焱果?
他们只看到了一片火海,一片赤红如血的火海,宛若岩浆流淌,宛如水流回转。
燃遍了整个密闭空间。
还好只是密闭空间。
出于某种考量,地焱果的种植同其它所有灵植都隔了开来,种在了单独的一片空间内。
看着极为狭小,实则地域广阔,看着不过几步之遥,实则已是隔了空间之远。
而现在无疑证明着这个举动的正确性。
只是就好比平时从空间外也能观测到空间内的地焱果一样,如今燃烧着整个空间的它同样能从外界观察到。
不只是从这里,从几步之隔外的大地上,而是从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学员方向,都能看到的盛大火焰。
地上渺小的两人被这烈火映得通红。
宛如灭世火焰下不起眼的微微瑕疵,仍未被火焰焚尽的漏网之鱼,抬头望着这火焰肆虐却无能为力。
然而那道火焰根本就没再肆虐。
它在舞蹈。
庞大的火焰仿佛汇聚成了一只火鸟,随着火浪升腾流转起伏,献上了一场盛大华丽的舞蹈。
那道啼鸣就是从那火焰化作的鸟儿喉间啼出,发起了演出的号角,召集了忠实的观众,然后舞蹈,舞蹈……
直至焚尽一切,直至洗涤一切,直至升华一切。
“唳!!!——”
嘹亮的啼鸣在所有人心头响起,宣告着自己无与伦比的伟力,那是赤色的火焰,那是赤红的尾羽,那也是赤色的鸟儿。
当天空之灵落于大地,赤色的鸟儿会在火焰中舞蹈,它的美丽无人能及,它的歌喉婉转动听,它将化作毁灭焚尽众生,然后又从毁灭中孕育最为纯粹的生机,再度从大地的余骸中高高飞起。
那是什么?
那是传说中的凤凰吗!?
不会错的!
不会错的!
除了凤凰,又会有什么会引起这般异象。
本来以为只是传说,可当亲眼遇见,原来辨识度这么高的吗!?
那毫无疑问就是凤凰了吧!
每个目睹的人都这么想着,放下心中的贪婪,每个人都这般希冀着,希冀能看到凤凰浴火而起的高傲身姿,希冀能看到凤凰真容的美丽神秘。
没有人心生觊觎。
那不是他们能觊觎的吧。
他们这般在心头告诉自己,那可是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神圣而不可见的凤凰啊!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至少让我们也能亲眼目睹其高傲身姿就好,纵使注定无法拥有,那便让我看着那神圣高傲翱翔于天际的身影,献上最真挚美好的祝福就好!
火焰映照下,世界一片通红,明明初至白昼,朝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就已经化作了黄昏一样。
薄薄的晨雾被渲染得火红一片,林间的露珠反射着赤色的光泽,尚不明晰的天空化作了如血的赤色,赤色的天空下,传说中的鸟儿起舞高歌。
******
黑鸦武侍本不应该有任何情感,但他不一样,他并不是最是纯粹的黑鸦武侍,他随时可以如同黑鸦武侍一般为了任务优先牺牲自己,但同时他还保留着自己的情感。
就好比现在这样。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谙世事的阿斯塔娅殿下到底还是去见了一面有着救命之恩的离郁,那个不过区区灵犀境,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的弱者。
纵使有着好运救了殿下一命,让我等蒙羞承情,可是联邦也已经支付了报酬了——那可是议员令啊!
那意味着哪怕是他,在不敌对的情况下,明面上与其相遇,也要尊敬行礼,喊上一句议员大人。
难道这还不够吗?
但他没有阻拦。
不是少年想见殿下,而是殿下想见那个少年。
他知道,他心里当然知道,可越是如此,他就是越是难以自抑的心生怨念,是因为自己领着黑鸦武侍抛弃殿下落荒而逃?
是因为救下殿下的本应是自己,为殿下献出生命的也本应是自己,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未曾听过名字,未曾见过样貌的无名之辈?
没有人责怪他当初做的决定,没有人质疑他的地位,可越是这样,越是这般,他就越是痛苦。
他生病了。
病根深种在心里。
他到底还是没有阻拦这次相遇。
他知道。
不是少年的错。
他这么告诉着自己。
那孩子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救下了殿下的性命,单是这一点自己就应该承他的情。
直到今日他也没有主动找上殿下索要回报,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也找不出半点问题。
当然不是他的错,自始至终只是殿下想要见他罢了,他又怎么来的理由将这欲加之罪怪罪到少年头上呢?
那便让他们见面好了。
了却了殿下的心愿就好了。
殿下总是这样的,不论对他,还是对别人,总是这样的。
只要殿下见到了,那么一切应该就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了吧。
阿斯塔娅和离郁确实见到了。
离郁的意思也再明确不过了。
他确实不想与殿下扯上关系,他说得很清楚明了了。
这样就好了吧。
只是当隔音结界升起的时候,当他们的谈话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他茫然了。
为什么会升起隔音结界呢?
是防着别人,还是在防着我?
他到底以为自己不算是别人。
然后他看到了少年抛给殿下一个小物件,普通,简单,那种垃圾玩意儿就算送我我也不会要吧?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
那可是阿斯塔娅•洛希斯!
但冠以洛希斯之名的少女却没有拒绝,她收下了。
收下了外人的物件,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啊啊啊啊啊!
什么懂事?
什么无辜?
无非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好手段啊,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殿下又怎能不上当受骗?
要不是最后送出礼物暴露了你的狼子野心,怕是连我都要误以为你真就那般坐怀不乱,心如止水,毫不在乎自己面对的是怎样高贵美丽的存在了吧!
只用了一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小物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引起了殿下的注意,让殿下铭记于心,睹物思人。明明看着只是个少年,心思却这般老辣,直到最后还摆出幅就此一刀两断的惺惺作态,现在想来真是叫人作呕。
应该是敌对势力的歹人吧?
可是资料上确确实实没有什么疑点。
那就更值得怀疑了不是吗?
总之,殿下不需要别人,不需要羁绊,殿下的安危重于一切。
如果有机会,还是除掉那个少年好了……
可是此刻。
此刻天边的火红绚烂了一切之际,冰冷如雪山的少女愕然地取下别在雪白头发发侧的凤簪,那本应只是个垃圾,普通到就算送给殿下都嫌碍眼的东西,居然在此刻泛起了同样艳丽的色彩。
凤钗活了。
本是败笔的双眼在此刻仿佛喷薄起赤红如血的火,与不远处的赤色遥相呼应,照得周遭通红一片。
那是不属于洛希斯的温暖。
如雪的少女脸颊上的绯红就胜过天边色彩万分,直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那是在灵宝范畴之外的诡异秘宝。
价值不可估量。
不能估量。
更别提牵扯到了凤凰这般古老神秘的生物。
白熊的项链缓缓浮起,和凤凰的簪子宛如隔空对视。
一白一红。
寒冷的雪上添了一丝温暖色彩。
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的某个黑鸦武侍,头一次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原来,小丑一直都是他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