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额尔奇去休息后,恪靖看向病榻上的人。 她的丈夫。多尔济郡王。 在她刚嫁到蒙古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喀尔喀部都不太平,不但要面对西边准噶尔部的虎视眈眈,还时不时有内乱。 那段时间,多尔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简直多不胜数。 每一回他来清水城见她,身上总能多出一点伤口。 也就是这些年,才终于太平了。 太平日子过久了,她都快忘了当初她怀着额尔奇,一个人在清水城提心吊胆地等着多尔济消息的日子了。 公主府的府医瞧过伤口:“殿下,王爷的伤口处理得还不错,没有破溃发炎,应当没有大碍。奴才去熬些固本培元的药。”
恪靖点头,等他走后才伸手摸了摸多尔济的脸:“王爷,别装了。我都瞧见你眼皮动了。”
多尔济眼睫掀了掀,这才“幽幽转醒”,握住了妻子的手。 “方才你在和额尔奇说话,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母子谈心嘛……” 恪靖轻笑:“不是因为你一把年纪了还在自家地盘上遇刺,觉得太过丢人没脸见我?”
多尔济:“咱们都多少年夫妻了,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留点情面吗?”
恪靖白了他一眼:“别装了。你跟额尔奇是不是串通好了,用苦肉计来骗我答应穆娜仁联姻的事?”
“诶,一家人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多尔济脸色虽苍白,但看着精神还行,笑道:“不过我确实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
“策零完全不像策妄阿拉布坦,你应该也知道。他那个性子,说好听点,叫温和、温文尔雅,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怕事。”
恪靖也知道。若是策零像他父亲策妄阿拉布坦那样野心勃勃,雍正也不会动这个念头。 多尔济劝她:“我知道你视穆娜仁如掌上明珠,我倒是觉得穆娜仁嫁过去,恩爱不恩爱的且两说,但总归不至于叫她受委屈。”
恪靖微微叹了一声。 多尔济拉住了她的手:“穆娜仁和策零也见过面,你不如写封信问问她,看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做准噶尔的汗王妃也不差。你说呢?”
他没有说得很明白。 但恪靖也知道他的意思。 她再如何宠爱穆娜仁,穆娜仁的身份摆在那,毕竟只是多尔济和她的养女。 将来婚配,要么是配蒙古贵族,要么就是指婚给京城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 若是指给远支的贝勒贝子,或许还能做福晋,若是亲王郡王,恐怕至多就是给个侧福晋的名分。 汗王妃怎么也比侧福晋要好些。 恪靖终于妥协了:“好吧。我会先写信问问她,等她身子养好些,遣人接她回来,再慢慢商议。”
多尔济点头:“你对咱们家三个小子都严厉得很,唯独对穆娜仁,确实有些太过纵容了。你不是和我说过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恪靖自嘲:“这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嘛。”
她愠怒地在多尔济肩膀上点了点:“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生老三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以后都不乱来了,好好保重自己。结果就保重成了这样?”
“意外意外,”多尔济无奈:“我也没料到,俄国人敢在咱们的地界这么狂妄。还跟库伦城里的人有了勾连。”
恪靖若有所思:“确定是俄国人?看来这一仗,恐怕是免不了了。”
去木兰围场前,他们都没有把关闭通商口岸的事当做大事。 康熙年间也关闭过一次通商口,后来俄国使团进京,和朝廷协商一番后,就重又开启了。 这回雍正刚下令全面关闭通商口,俄国人明面上退了出去,却转头就敢在库伦刺杀多尔济。 野心和敌意已是不加掩饰了。 多尔济点头:“死的几个冲在前面的刺客都是俄国人模样,溜掉的弓箭手则未必。”
恪靖就明白了:“你觉得这里头也有策妄的手笔?”
多尔济冷笑:“策妄瞧着病恹恹没几天活头,心思可不少呢,别叫我抓着他的尾巴。”
~~~ 立冬的头一天,恪靖公主的请安折和私人信一起摆在了养心殿的案头。 池夏出了月子后也从永寿宫搬了回来,这几日闲来无事,正拿着黑白毛绒球逗弘晏。 雍正瞧着好笑:“胤祥拿来那个布老虎不好看么?你这个黑白的有什么好玩的?”
池夏:“那你猜他喜欢哪个?会盯着哪个瞧?”
弘晏还不会翻身,只是脑袋能扭来扭去,试图学着翻身了。 雍正指了指布老虎:“当然是这个,多精巧,颜色也鲜亮些。”
池夏把那喜气洋洋,活灵活现的布老虎递给他,自己拿了黑白球:“来,我们比比。”
弘晏已经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了。 养了两个多月,他身上变得白白嫩嫩,也变得胖乎乎的。 这会儿在塌上撅着屁股晒太阳,脸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可爱,整个小脸蛋像是成熟的水蜜桃。 雍正瞧着只觉心下柔软万分,忍不住凑上去摸了一下。 只是六阿哥非常不给他阿玛面子,眼神一直追着池夏手里的黑白小球,小脑袋一转一转。 雍正逗了半天都没拉回他的注意力。 挫败地放弃了:“这小子可真是不识货。这是造办处十几个绣娘赶了十天才做出来的。还是胤祥亲自挑的图样。”
池夏:…… 行吧,你十三弟送的那必须最好的。 池夏把布老虎接了过来,把黑白球换给了他:“婴儿在一两个月的时候就是个高度近视,只能瞧得见近处的东西,而且眼里基本就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所以殿下这布老虎,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果然黑白球到了雍正手里后,弘晏的注意力也跟着他跑了。 苏培盛和苗苗在一边伺候,也乐了起来:“瞧咱们六阿哥,还冲皇上笑了诶!”
雍正欢喜极了,招手叫池夏来看:“这孩子性子一定随你,可真爱笑。”
池夏笑笑:“怎么不能是随皇上?”
或许雍正自己没发觉,从这个孩子出生那天,他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两个多月的孩子,精力还不足,玩了一会就开始犯困。 池夏便让乳母把孩子抱走了:“说起来,最近怎么许久不见殿下来了?”
雍正把恪靖的私信交给池夏:“他这几天跟年希尧一起,去京郊看新式火炮的演练了。”
“啊?”
池夏懵了:“这事需要怡亲王亲自去?”
“他惦记着你那个卖军火的提议,准备去看看,哪些能淘汰,能卖。”
雍正指了指给她的信,又把请安折递给她:“多尔济郡王在库伦遇刺,可能是俄国人的手笔。恪靖公主同意联姻的事了。”
雍正让她把信给苗苗:“把信送去给穆娜仁,旁的也不必多说。”
池夏看过请安折,有点茫然:“她哪儿说同意了?”
对于雍正想让漠西漠北联姻这件事,池夏其实也不太看好。 倒不是说联姻不好,而是穆娜仁这性格不太合适,可别结亲没结好,反变成结仇了。 雍正只给她看。 池夏看完,觉得脑袋都有点大了:“恪靖公主,这不是说,她觉得也“适宜”,会与穆娜仁“商议”吗?”
雍正理所当然:“她和郡王都觉得合适,不就是同意了么。”
池夏觉得自己脑袋疼:“我觉得,明天那位格格就要来水淹永寿宫、水淹养心殿了。”
虽然她没在嘴上吃过亏,但她真的不太愿意应付穆娜仁。 雍正不以为然:“她说了,过一阵就遣人来接穆娜仁回归化城。”
池夏没多说,只让苗苗去跑一趟送信。 果不其然。 信是上午送的,人是下午晕倒的。 而且还直接哭晕在了养心殿门口。 雍正和池夏散步回来就见一个瘦小的影子慢慢倒了下去。 跟电影慢镜头似的。 池夏从早上送信起就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 倒是雍正被唬了一跳,叫刘裕铎扎了一针把人弄醒了。 池夏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一边给安子使眼色:“你们怎么伺候的?格格身子没大好呢,你们怎么能让她受累走动?”
“有什么事差人来回我和皇上就是了。不值得格格大老远跑一趟!”
安子“哎”了一声:“娘娘教训得是!是奴才们疏忽了,奴才这就送格格先回去休息。”
穆娜仁甩开他,呜呜咽咽:“我不走!我不走!皇上,您要为我做主!我、我如今……怎么能嫁给策零!”
池夏:……?? 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呢?什么叫如今不能嫁给策零? 要不是雍正天天和她住在一起,她还以为他什么时候抽空把穆娜仁宠幸了呢。 雍正更是听得直皱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你父王和恪靖公主的意思。”
穆娜仁哭得喘不匀气:“可、可是……我、我都已经……” 池夏看雍正。 雍正莫名其妙:“苏培盛,把格格请回她宫里,让她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