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夏知道雍正是个极坚韧的人。
但直到两人一起坐回辇轿里,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的意志能有多强悍。 方才雍正伸手扶着她上轿,笑意盈盈,步履稳健,无论是谁见了,都会生出他是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若不是早就从胤祥那里得知他的情况,池夏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已是沉疴难起。 只是轿帘一放下,隔断外面的视线后,雍正便再也支持不住了:“念念……” 池夏鼻子一酸,忍不住“嗯”了一声。 三九寒冬,雍正的额上却满是冷汗,甚至连气息都稳不住了,显然方才这场“迎候”,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但唯有这般浩大隆重的声势,这样情深义重的等候,才能把所有流言蜚语都消弭于无形。 皇上的身体无碍。 皇上没有猜忌皇后,更没有和皇后离心,反而因此恩爱逾恒,对皇后越发爱重。 …… 见面之前,她觉得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可如今见到了,又觉得千言万语都不必说了,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考虑到了。 她只需要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跟上他的脚步就行。 雍正极轻地叹了一声,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幸好,幸好。再晚一些,朕当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站着迎你了……” 直到他皱着眉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池夏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时间再想,直接给雍正嘴里塞了一颗药。 “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系统和任务。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不过你还得再等我一天,这俩小祖宗怕是等、唔……等不及了。年姑娘回京了么?去请她进宫吧。”她在船上时一直躺着保胎还不觉得,从船上走到辇轿上这几步,就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腹中胎儿的下坠之势了。 刘裕铎比她更清楚,早已跟上了辇轿,让苏培盛安排好了产婆。 双胎生产原就是要比单胎艰难和凶险一些的,偏偏池夏还强行让刘裕铎延产了几日。 好在她腹中这两个孩子毕竟还没有足月,又是双胎,个头都不算大。 从天黑到天亮,她缠缠绵绵地痛得意识都快模糊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啼哭声。 雍正被她强行塞给了胤祥。 胤祥知道六阿哥弘晏出生时的情况,不但将刘裕铎和年若遥都留在了养心殿,甚至还亲自去把班禅“求”了过来。 雍正“反抗”不得,只得依着池夏和胤祥的意思,眼看着班禅、刘裕铎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在塌边坐着。 两声啼哭一前一后地响起来,几乎没有什么间隔。 池夏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先于五官罢工了。 隐约听到年若瑶跟嬷嬷说了句“母子平安,皇后娘娘生了两位阿哥”,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甜乡。 这一遭实在太累了,从身体到精神,都被铺天盖地的疲惫裹挟了,每当她想要醒来,就会有无数个声音叫嚣着“再休息一会儿”,拉着她沉沦于甜梦。 长长的梦境里,她甚至见到了幼儿时的自己,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书包,在开满了无名野花的乡间小道上一蹦一跳,走走停停地往家里走。 见到她后,便好奇地盯着她看:“咦,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池夏失笑:“嗯,每天都见。”
她现在是二十多岁的身体,和七八岁时的自己容貌虽有不同,但总归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站在小路的尽头站了两个老人,一人端着热乎乎的红豆年糕汤,一人拿着雨伞。 “念念,天气预报说要下大雨啦,你怎么还磨磨蹭蹭不快点回家?”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又被路上的花花草草阿猫阿狗勾住了?赶紧跟爷爷回家了,你要喜欢这花,改天爷爷挖一点回去种在家里……” 小姑娘一时就有点为难,扭头看着路的另一头。 池夏见她的目光追着自己,便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小小的姑娘被爷爷奶奶一人牵着一只手,有点犹豫,又有点难过,时不时回头看她:“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池夏笑了起来:“不了,我也要回自己的家。”
她倏然睁开了眼,扣住了正给她擦脸上虚汗的手。 苗苗一愣,惊喜交加:“来人啊!娘娘醒了!快传太医!”
池夏想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手臂却软得跟面条似的,有点匪夷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苗苗……我这是睡了多久?”
苗苗差点喜极而泣:“三天两夜了。”
池夏震惊:“皇上呢?”
不提还好,一提雍正,苗苗委屈极了,扁了扁嘴:“皇上日日都在书房,今天是召了怡亲王和班禅议事。”
娘娘痛了那么久,连命都快去了半条,生下七阿哥和八阿哥都有三天了,皇上还没来瞧过呢! 苗苗心里堵得慌,却又不敢在池夏面前表露,只能劝道:“皇上这几天都在忙着跟班禅议事。娘娘先吃点东西吧,我这就去禀告皇上娘娘醒了。”
池夏接过她送来的粥直接喝了个底朝天,一掀被子直接下了床:“不用,我自己过去。”
苗苗大惊,连忙要拦:“这怎么能行?娘娘您还在月子里,怎么能下地?”
但凡雍正还能维持清醒,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过来的。 倘若连班禅都已经在宫里几日没出宫了,想必情况紧急,班禅也离不开。 池夏甩开了苗苗:“任何人都别跟着,我有要紧事和皇上、怡亲王说。”
她平日里待下人都很和善,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这会儿冷下了脸,却叫人连半点疑虑都不敢生。 养心殿的书房门紧紧关着。 苏培盛亲自守在门外,见是她来,差点跳了起来:“娘娘!您、您醒了!您怎么起来了?”
池夏皱眉,直接上手推开了外间的大门门,示意他跟进来:“谁在里头?皇上怎么样了?”
苏培盛抹了一把眼泪,压不住哭腔:“皇上已有两日水米未进了,今儿一整天,只醒了半个时辰不到,和怡亲王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