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花厅外说话的功夫,池夏正好出来让人换冰盆,见了胤祥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摆钟:“这么晚殿下怎么来了?”
胤祥一贯极有分寸,在宫里时虽然雍正许他随时出入养心殿,他一般也很少这个点来回话。 她估摸着事情急,一边说就一边引着胤祥往里走:“该不会西南那边有不好的消息吧?”
胤祥缓了下气息,摆了摆手:“没有,只是听说四哥病了,心下担心。”
池夏松了口气。 屋里用的是电灯,比外头亮堂了许多,胤祥下意识地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就要请安。 雍正抬手:“这天一动一身汗的,就别费这事了。”
胤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皇上安好,臣心里就有底了。”
雍正笑了笑:“特特地跑回来,就为了这个事?放心吧,朕就是躲几日懒,还不到那个时候。真要严重了,朕保证不会跟你似的藏着瞒着,定是会告诉你的。”
“四哥……” 对他总拿“上辈子”俩人没见到最后一面的事来给他念叨的事,胤祥已经计较不动了。 雍正对身体状况含糊其词,他也不好当着池夏的面再追问是不是因为皇后腹中的双生子,索性把这两日要紧的事禀了一遍。 雍正听完池夏对胤禩福晋的处置,倒是笑着点了点池夏:“也亏你想得出来。”
池夏耸了耸肩,给两人切了点性温又解暑的水果碗。 胤祥先是回了雍正最关心的西南的事,又取了一张纸递给他:“皇上上回让臣查的事,也有些眉目了。”
“这林燕妮一开始被投入私牢时坚称她就是仙居知县林庆山的独生女,对林庆山和他夫人的生平,仙居府上的细枝末节,甚至是林庆山一些极为隐秘的私事,都十分清楚。”
收到郑元宁的书信后,林燕妮就在后山“失足”摔下山。 香山那边的随行太医“诊断”,林女官摔到了脑袋,定是要请院正出手下针,才能确保万全。 特地报请皇后娘娘,允准林女官回到京城治伤。 林燕妮回到京城,名义上是在太医院里,实际上则早已被转到了刑部的秘密“死牢”。 但世上显然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胤祥亲自点了两个人去,让他们细细地审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林庆山早年在山东蓬莱为官,这“林燕妮”却对当地的口音和情形一窍不通。”
池夏赞同:“郑元宁虽然做事很大胆,却也缜密,他敢这么猜测,多半是不会有假。太医院那边有动静吗?”
这么一颗棋子,千方百计地埋到他们身边了,想来不会轻易变成“弃子”。 胤祥点头:“正如我们所料,有人试图“混”进太医院了,虽然没能见到林燕妮,但“听”到了林燕妮治疗时的声音,高斌那里,正顺着这条线继续挖。”
“慢慢查,不要打草惊蛇,”雍正笑笑:“着急的左右也不是咱们。”
正事说完,胤祥原本要告退,雍正点了点壁钟:“这个点了,你回去还得惊动府里上下,在朕这里歇一晚得了。”
九州清晏只住了帝后二人和六阿哥,不止整个西院,就连东院也空了好些屋子。 苏培盛连忙答应:“殿下稍坐,奴才带人摆上冰盆和风扇。”
赶路时不觉得,现下一看,居然已经是子时正了。胤祥也没再推脱。 雍正握了握池夏的手:“天儿太热,你把晌午做的那个冰碗再弄一点,让人送到他屋里去。”
这大半夜的吃冰? 池夏估摸着他和胤祥有别的话要说,也没多问,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雍正又招呼胤祥坐下。 胤祥正好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客气地往他下首一坐:“皇上可是吓得臣够呛。”
他家四哥这么勤政的人,连续两三天没上早朝,那真的是太少见了。 雍正惯性地拨了拨手串的珠子,一时没开口。 胤祥从小就和他形影不离的,只在他心烦意乱需要定神时才见过他这个动作,心猛地一提:“四哥……这、是不是和六阿哥出生时一样?”
“胤祥,朕和你说过,往后想让你……给弘晏做周公,这句话,一直是认真的。”
暑热的天气,胤祥却仿佛瞬间坠入了九重冰窟里,整个人被冻住了,连抬头的动作都艰涩地咔咔作响,甚至牙齿磕碰到嘴唇都有点发木。 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四、四哥胡说什么?”
雍正避开了他的眼神:“朕之前便和你说过了,即便没有皇后、弘晏,和她腹中这两个孩子,也是同样的。”
他到底还是瞒下了池夏的“主线任务”,只看了看外头“九州清晏”几个字。 “想要往后百年的九州清晏,总得付出些代价。”
雍正亲自起身扶了他起来:“十三弟,你我皆是凡人,朕也不知道这一日何时会来,许是十年,许是五年……毕竟上一世,朕在位也只有十三年。”
“凡事总要先做打算,这几日朕让皇后自己去听政,也是这个意思。往后,或许也会时常如此。你……也要替朕、替她……多担待一些。”
胤祥被他扶着手臂站起来,只瞧见自己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雍正用力按了按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对胤祥托付江山与妻儿。 胤祥想抽回手,却发现被他牢牢地按着,垂眸间看到雍正手腕上的串珠,忽而惊醒,一下握紧了他的手腕。 他还记得这串珠是四哥刚继位时,班禅进京受封,送与四哥的。 原本是金黄的蜜蜡珠子串成的,质地脂润熨帖,肌理细腻,光泽上佳。 但此时再看,这珠子却似毫无光泽,比木头还不如,甚至隐隐已有些地方开裂了。 照理来说,贴身戴着的蜜蜡,只会越戴越莹润,而绝不会变成这样。 胤祥想起班禅当时一见池夏,就断言她与四哥“相辅相成,此消彼长”,想必是早就窥得了一丝天机。 那若是班禅能再赐一条这样的手串,或许便能有转机? 他一下站了起来:“四哥,我不认命。若是老天真的有意识,就该睁开眼看看,天下人要的是什么样的天子!”
“我没经过什么前世,也不知道这天意是怎么算的,我只知道,我四哥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