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中。“娘娘。”
芳容行至莫锦身后,恭敬地端上了补汤。莫锦示意她噤声,为熟睡的皇帝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往外走,同时温声道,“皇上风寒将要好,该多休息,别扰了他的清净。汤先温着吧,等皇上起了,想喝时,本宫再服侍他喝下。”
语调温婉,这事必躬亲的态度,叫昏昏沉沉中撑开眼皮子的皇帝呼吸微顿,浑浊的眼里少了些冷漠。他就知道,莫锦如今没有莫承和莫家做靠山,非但不会闹,反而还会更温顺懂事,她和太子不睦,现在能倚靠的,便只有他这位天子。咳嗽了几声,原先对莫锦还有些警惕的皇帝,招呼了太监进来,“不用验了,朕饿了,让贵妃进来服侍吧。”
他看着太监慢悠悠地要给食物验毒,摆了摆手,觉着最近在莫锦的照料下,身子骨都好了不少。莫锦被唤进来,见皇上靠坐在床上,面上还带着喜色。“皇上,您醒了。臣妾服侍您用膳。”
说着,净手,打算亲自为皇帝试吃,皇帝看着她垂眸温婉的模样,再看她瘦削下去的小脸,语气难得的和缓温情。“这阵子辛苦锦儿了,直接服侍吧,朕觉着身子骨大好,正有些饿了。”
室外冰雪逐有消融迹象,室内时不时传来莫锦温声软语以及皇上的笑声,似是这清冷的新年也变得温馨了起来。“贵妃。”
姜暝下朝,终于等到了从承乾宫出来散步的莫锦,他拦下了她。他端详她的脸色,妆容艳丽,眼眸如死水,他拧了下眉心。莫锦冷淡地站定,看着站在对面的姜暝,“太子有何吩咐。”
“小酒让我照顾你,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最近承乾宫戒备森严,居然不允许他入内探望,除了贵妃,皇上谁都不让进。姜暝隐约察觉到莫锦这一月以来的温顺有猫腻了。“听不懂你说什么。”
莫锦拢了下狐裘,她看起来瘦得都有些脱相了,全靠妆容撑着。“我答应过她要护着你。”
她越过姜暝,后者却声线清冷,语气平静而有力地道,“我不想她伤心失望,你也一样,对吗?”
他在莫酒以外的人面前,总是这般冷清镇定,甚至,莫锦觉着,他和皇帝也没多大区别。哦,最多,他年轻俊美些。可哪位帝王不曾年轻气盛,冲冠一怒为红颜过呢?“姜暝,本宫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莫锦忽然笑容和煦,像是看待小辈似的,她诡异的转变,叫姜暝蹙起眉心,他不语,莫锦却继续道,“你要保护的,只有小酒,记住了。”
说完,便扶着宫人的手,款步离去。姜暝觉得莫锦太过古怪,他恐她想不开做傻事,便吩咐了阿忠,务必盯紧了承乾宫。但他没想到的是,莫锦的动作会那么快,又那么疯狂。皇帝梦魇,被查出是九皇子送的香料里加了东西,龙颜大怒,下令将九皇子关押,而与此同时,古老侯爷被刺一事也查出是九皇子所为,皇上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等候发落。朝堂之上,百官看着气色红润,但愈发喜怒无常的皇上,不由得人人自危,进而更笃定要投靠太子。姜暝自然笑纳,他的网也该收了。姜悉到底是受了谁的授意才敢杀外祖父,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但弃车保帅是皇帝一贯的伎俩。他本意也不是冲着皇上去的。皇帝因香料一事,病情反复,又倒下了,只信任贵妃,不许别人近身。是夜,皇上怒斥太子,姜暝跪在冰冷的地上,额角一处嫣红,是被折子丢来划的痕迹。末了,莫锦温声劝了几句,皇帝平息了怒气,只默认莫锦的建议,命姜暝去城外法华寺祈福。姜暝觉得不对劲,抬眸,就见莫锦温柔地拍抚着皇帝的后背,唇角的笑却冰冷。他还想说什么,莫锦便笑道,“太子想抗旨吗?”
皇上很满意贵妃不像百官那般对太子阿谀奉承,此时更是看戏似的听莫锦讽刺姜暝。姜暝只能连夜去法华寺,但他后又快马加鞭赶回。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莫锦是要玉石俱焚。只是,行至宫门前,就听到宫人仓皇寻他道,“殿,殿下!出,出事了!”
姜暝眼眸一颤,稳定心神,冷静问道,“什么事?”
“皇,皇上一时兴起要看烟花,贵妃与皇上在承乾宫院里放烟花……结果,结果那烟花炸了,殿内走水……”烟花,走水?姜暝二话不说往承乾殿飞奔而去。他到时,火势已然控不住,殿外宫人慌乱地灭火。姜暝扫了眼安然无恙却满脸泪痕的芳华和芳容等宫婢,咬了咬牙,将外衣打湿披在身上,然后不顾宫人反对,便冲了进去。大火蔓延,主殿烧得快不成样子,而火海中央,莫锦端坐在那,穿着华丽的宫装,一丝不苟地在饮酒。而在她旁边,被炸死的皇帝躺在那,眼珠子死死地瞪着莫锦的方向。“你来了。”
莫锦抬眸看向朝她这方向跑来的姜暝,面上无悲无喜。“你看,他也不过如此。”
莫锦托腮,晃着手里的酒盏,看脏东西似的扫了眼地上死透了的皇帝,“还不是被他看不起的莫家女杀了。”
她声线柔和,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姜暝呛了下,咳嗽几声,他来不及管莫锦竟真的弑君这事,他只伸手,“我救你出去,快!”
说着,房梁掉下来一块,姜暝闪躲了下,才不至于被砸中。但莫锦裙摆已经烧起来了,她像是无所觉似的,温和与凉薄在她眼底糅杂成一色。“他死于小酒给我留下自保的火药,若我出去,便是背负弑君之名,小酒也会被处死。”
她轻笑了声,“你舍得?”
姜暝蹙眉,“莫锦!你疯了不成!”
他不想,她竟用莫酒威胁他。“贵妃与皇上荒淫无度,自食恶果双死,既全了莫家的忠我的义,又保小酒无虞——太子殿下,这更是我莫锦送你的一份大礼,登基大礼。”
莫锦将酒盏倒过来,酒水撒在皇帝龙袍上,唇角带笑,眼眸清澈。“这火势,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不好吗?你可要记着我这份大礼,不能辜负我妹妹。”
说完,莫锦起身,转过身去,一边哼着曲,一边往皇帝身边走去。抬手将他的眼眸合上,“你也不亏。”
父亲和她还有她的孩子,都因他而死,九泉之下,他可千万别忘了他们,因为,黄泉路上,可没有王孙贵胄,只有要债与欠债的鬼。“殿下,殿下快出来!火太大了,太子殿下您快出来啊!”
阿忠从外边闯进来,要拉姜暝,姜暝被莫锦的疯狂冲击到,半晌失语,而莫锦就隔着大火,望向姜暝身后。她轻声说了几个字,姜暝眸子一睁,随即便被阿忠强行拽了出去。房梁断落的横木砸下,莫锦莞尔,闭上眼,松开揽着皇帝的手——就是死,也怕与他肮脏冷血的尸骨沾上。“小酒,新的一年,要得偿所愿,平安喜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