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扶疏，日光灼灼。
锦泱勾着陆寅的衣袖，难得绽出小女儿的活泼劲儿，
“时间还早，去市集转转好不好，我想吃煮圆子。”
陆寅略略皱眉，“不干净。”
“去吧去吧，干净的，我都吃了很多年啦。”
“带你去广聚楼。”
广聚楼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可锦泱怀念的就是未出嫁前常去的小摊子。
她停住脚步，软声相求，“去嘛，夫君，广聚楼再好吃能比御厨做还好吃？刚刚我都没跟二哥去……”
陆寅忍俊不禁，原来她看出他与卫清之间的锋机，现在想起卫清那张脸他仍旧想笑，他摸了摸锦泱的头。
好姑娘，是该奖励。
陆寅嘴角不自觉上翘，应了一声好。
锦泱又道，“不戴帷帽了好不好？我以前其实很少出门的，也没什么朋友，小官觉得高攀不自在，官职高一些的又瞧不上我爹穷酸，除了宫里的，应该不会有人认识我。”
“好。”认出也无妨。
“真的？”
“真的。”
锦泱将帷帽塞给陆寅，一如出嫁前，遥襟甫畅，逸兴遄飞，肆意风发，连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陆寅跟在她身后，见她雀跃，竟也生出几分畅快之感。
原来也不止杀人才能痛快。
她似乎对这附近很熟，这会儿的功夫已将他落下四五步，陆寅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三拐两拐，锦泱领着陆寅来到一小摊子，又很娴熟的坐在长凳上，才坐定，又从陆寅对面挪到与陆寅平齐，以手遮口，小声问，“你带没带银子出来？”
“没带。”
“啊？？？我也没带！”
巧的是那摊主老伯送圆子时听见了，还认出了锦泱，他热情笑道，“小姑娘，可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忘带钱没关系，下次来时候一同带过来就行。”
锦泱眯着眼笑笑，“谢谢老伯了，两份圆子，在这里吃。”
“好嘞。”老伯手脚麻利的擦了擦桌面，转身将搓好的圆子丢进锅里，锅中水咕嘟咕嘟，粉白浑圆的小圆子没一会就浮在水面。
老伯手腕很稳，拿着漏勺一捞，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十个漂亮的小圆子落在碗里，又一捞，又是一碗。
“姑娘慢用。”
陆寅眼神扫过老头的指甲头发，衣着锅具，即便看着还过得去，也没半分尝尝的意思。
反倒是锦泱，快速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也顾不得烫，甚至还很没形象的边吃边问，“婶子呢，今日怎么没来？”
以前都是老两口两人忙活，锦泱也是随口一提。
“嗐，小老有个侄子，拖家带口的逃荒过来投奔小老，这辈子咱也没什么大本事，就会煮个圆子，就帮他在北城支了个摊子讨个生活，我那婆娘去帮他几天。”
久违了的味道刺激着锦泱的味蕾，烫虽烫，但这一瞬间她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似乎又回到闺中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锦泱吃的很快，缭绕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红，陆寅抬手摸了摸碗壁，皱眉道，“慢点，急什么？”
他从袖口斜襟中抽出丝绢，替她擦嘴，故意不让她继续往口中送。
见他们这般亲昵动作，老伯笑道，“小姑娘嫁人啦？那今日这圆子可得小老请客，愿姑娘和这位公子圆圆满满，平安喜乐。”
锦泱大方道谢，而后又对上陆寅，快速把自己用的勺子跟他的换了一下，“快吃！没听见吃了圆子以后咱们都圆圆满满吗！一个不许剩！”
本不想动的陆寅无奈拿起那已经褪了色的勺子，一口一口将清甜的圆子吃下。
锦泱怕他不愿意，解释道，“老伯很注意卫生的，这勺子每日收摊前，他洗净后都要用热水烫一遍才收。”
陆寅嗯了一声，“无妨，我还没那么矫情。”
锦泱见他默默吃，抬头又跟老伯闲聊起来。
“老伯，你那侄子是旱灾逃来的？”
这一提，老头脸上遍是忧色，“可不是么，你说这老天爷，一整个春天不给下雨，井里井里没水，河里河里没水，这不是不给老百姓活路吗！地里的庄稼苗全旱死了，我那侄子他们吃没了家里陈粮，实在没办法，就往京城逃，要小老说，早逃点好，等晚了，能不能来京城可就说不好了。”
另外一桌的食客也接了一句，“早点来对，等到时候人多了，直接城门一关，想进来就进不来了！京城好歹也算天子脚下，只要有把子力气，活命还是能的。”
老头叹了一声，“往年行，今年怕是难呐，听我那侄子说，整整一个州，春耕全完了，那么老些人，要是都来了京城……哎，这才几日，粮食价格已经翻了整整一倍了。”
提起粮价，摊子上其他食客也跟着抱怨起来。
锦泱沉默的听着耳边的议论，她看的这两日奏章，没有一本是提及旱灾的。
不知是陆寅没给她拿，还是下边官员压根就没报。
她记得前世是有旱灾这一回事，但没几日听说就好了，如今看来这般严重，哪里能是两日就能解决的，春不种粮，秋冬如何过？明年的种子哪里来？
前世赵景煜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锦泱压低声音，“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寅已经吃光了圆子，他擦了擦手指，道，“知道。”
“是不是应该赈灾？”
陆寅嘴角一扯，像是讥讽，“国库没银子。”
锦泱：“？？？”
陆寅确实是讥讽，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而且，这次他执意要带全宫出行，我已经告诉过他，耗费全从他内府出。”
锦泱：“……？？？”
她问：“那这旱灾怎么办？”
“这我管不着，是姓赵的该考虑的。”
“那这些灾民……”
陆寅空旷的目光遥遥望向城外，声音不掺半分感情，“会饿死吧。”
砰！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重物砸在木桌的声音，锦泱被吓了一跳，她猛的回头，只见两个痞里痞气的泼皮一脚踩着长凳，一手将一柄钢刀按在桌子上，
“老头！这个月的钱你交是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