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父母,大哥一起去收割南湖边的最后二亩麦子。远远望去,一片片金黄的麦田,仲夏的风吹着麦浪,吹着我的头发,吹着我像麦浪一样涌动的童心。 田间,低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有忙着收割的,有忙着装车的,有忙着牵牛拽马拉车的,因为都是本村的,所以熟悉的很,往往离着老远,就听到不时的这个喊道,哟,国子回来了,出去老长时间了吧? 那个笑嘻嘻的吆喝着,嘿,老二,听说你去深圳了,一定挣了大钱了吧? 还有人远远的挥舞一下镰刀示意了一下就弯下腰继续忙活了起来,我纷纷投以微笑,也挥了挥手,嘴里大声的叫着大爷,二叔,三哥....... 第一次离开家乡这么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是我留恋的地方,这里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是我感慨的缘由,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老家一直就住在我的内心深处,因为它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它是我所有的悲伤,喜庆发生过的地方,在这里,总有听不完的鸡鸣,斗不完的蛐蛐,爬不遍的山坡,看不够的萤火虫,吹不完的习习微风,闻不完的鸡鸭牛羊粪便夹杂着麦秸秆和青山碧水的混合芬芳,偶尔还会有几声犬吠,让你听的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悦耳,这里的人们,几百年,几千年来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本本分分,和谐安康。 每到这个时节,天空中总是荡漾着这样一个悦耳的声音: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小时候,我曾经好奇的问母亲这是什么?母亲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懒汉整天只知道吃饭睡觉,不干农活,麦子成熟的时候,别人都忙着去田里收麦,他却总是懒洋洋的说,不急,不急,明天就去收。后来下了一场暴雨,把他田里的麦子全部冲走了,他呢,当然是颗粒无收了,他很后悔,但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最后就饿死了。 饿死后,他就变成了一只鸟,每当麦子成熟的季节,他就在田野间盘旋着,不知疲惫的唱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母亲说,他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人们,麦子黄了就要及时收割,黄一茬收一茬,收一茬存一茬,千万千万不要懒惰啊。 我记得八九十年代那阵子,每到夏天,很多学校和单位都会有一个十四天的假期,叫忙假。这一个多月就叫做“双抢”,也是全家人忙得天昏地暗的一段日子,家里劳动力少的人家必须要连轴转才行,最后都会被累得脱层皮的。 在那个没有收割机的年代,大人们,头顶着自己用麦秆编织的草帽,弯下腰,左手握住一把麦梢,右手上的镰朝着自己的身体方向一划,一把麦子就这样割下,人们说着笑着,丰收的喜悦自由的洋溢着。 那个时候,我们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这是个重要的节点,早上不用大人喊,就会很自觉的早早起来了,做饭,炒菜,根本不用教,都做的板板正正,像模像样的,然后提着那种装着稀饭的陶罐子,用篮子装着煎饼,咸菜,土豆丝等来到田间地头,父母他们看到孩子们送饭了,才会趁着这个机会坐在麦捆上开始吃饭,顺便休息一下,匆匆的吃完之后,还得接着抢收。 我们小孩子也就开始了疯狂,地头抓个蚂蚱,逮个蝈蝈,呼朋引伴,东跑西窜,一个个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在家长的呵斥下才依依不舍的往家里走。稍微长大之后,就拿着父母给我们准备的小镰刀,亲自上阵,虽然割的很慢,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啊,早一天把麦子收到家里,早一天安心啊,可是很多时候,这样的体验还是被看成添乱而告终。 记得很多次,父母都是趁着月色去地里收割,首先是夜间凉快,其次是时间不等人啊。夜深人静,月色皎洁,我们几个从睡梦中醒来,一看身边,空空如也,就知道父母和大哥又出去抢收麦子去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吱吱”,“吱吱”,夜晚的老鼠又出洞了,墙角的旮旯传来老鼠穿梭的声音,我们越来越怕,弟弟妹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哭喊着爬到我的床上,二哥,二哥的叫着。 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作为哥哥,最为此时此刻家中最年长的人,我还得承担起保护弟弟妹妹们的责任啊,于是,我装着胆子,赶快跑去下床去用门闩把门插上,然后回到床上搂着他们,打着拍子,告诉他们母亲很快就回来了,快点睡吧,闭上眼睛就不会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着没有动静了,便忍不住偷偷的探出头,朝窗外看去,忽然看到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正透过窗户向屋里看呢,国儿,你们醒了? 这身影开口说话了,原来是爷爷,我们几个赶快光着脚丫子跳下床去,打开门,一下子扑到爷爷怀里,内心的恐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爷爷把我们抱到床上叮嘱道,乖,安心睡吧,我等下也要去帮爸爸妈妈割麦子去,你们赶快睡吧...... 在爷爷的哼哼声中,我们困倦极了,不一会就香香地睡着了...... 几天的忙碌后,麦子收割终于结束,接下来就需要把麦子运回场地了,在我们村里有一片闲散的地儿就是专门用来做麦场的。我们村里有东中西三个村庄,麦场便也有三个——东场,中场和西场。 这可不是闻名天下,让人不寒而栗的东厂、西厂,而是大人们挥汗如雨小孩们玩耍嬉戏的东西场,我们常聚的是与村子相邻的东麦场。麦场占地约有一百来亩,地势稍高于田地,地面平整,易排水,两面邻路,两面邻菜园地,与菜园地相隔着一行杂乱分布的高大白杨和粗壮的枣树,每户根据家里人口多少和土地多少,大约分得几分或者一亩左右的场地用做晒粮、起垛。 其实在麦收前几天,场上就已经热闹起来了,大人们先是用铁齿耙耙起地面上一层浮土,再用红柳条编成的木耙整平,然后挑水泼上一层水,再撒上上一年的麦秸用石磙碾实,把麦秸扫去,一块平整的麦场便成功了。一块两块几十块便连成一大块麦场,晾上几天便可以使用了。 割来的麦子均匀地摊开,铺在场地上面,晒上那么两三天,便开始用自家的骡子或者牛,马拉着石磙子反复碾麦。我们一群小孩则跟在轱辘屁股后面追着跑,我当时认为用我的脚就可以碾很多麦子,谁叫我是一个勤劳的孩子。跑累了,便把身体扔在麦子上摆出一个大字,仰望着天空,或是在麦子上肆意的翻着跟头,不去在意一旁干活的大人说麦芒是怎样怎样的扎人。 石磙子碾上十几遍之后,便要起场,把麦秸挑走简单打垛,剩下的麦粒连糠堆成一起。这个时候就要等风来,起风时用木锨高高的扬出麦粒,一旁配合的人再用打扫帚轻轻从上撇走麦糠,留下来的麦粒就可以摊晒去了,晒好之后,会拣好的送到公社粮库交纳公粮,次的才入囤留给自己吃。接下来,还没有完,会再把麦秸摊开,用石磙子再辗压一遍,重复一次流程,再收获十到几十斤的麦粒,这叫轧二场。最后把麦秸仔细的打成垛,上面糊一层厚泥,一年的麦收便结束了。那时我们父母脸上劳累却掩不住的丰收喜悦,简单而踏实的生活也如花鲜艳,如蜜香甜。 麦收后场院里恢复了平静,麦场里靠麦秸垛竖放着一圈圈或一列列的玉米秸捆,像一堵堵墙,更像一个纵横无序的大阵。这更引起我们男孩子的兴趣,在麦场里肆无忌惮的玩耍,我们却如野马驹,如麻雀儿,继续在麦场里寻找着无穷无尽的快乐。我们常玩的是捉迷藏,跳房子,还有,解放军打土匪的游戏,一座座金黄色的麦秸垛静静的看着我们奔跑,看着我们在它身上爬上跳下。累了我们便坐倚在垛下,看鸟雀在空中追逐,忽高忽低;看蜻蜓在眼前盘旋,忽来忽去。渴了便去菜园子里摘几根黄瓜,或去邻近大叔大婶家喝上一瓢从水井中才压上来的透心凉的井水,那一番酣畅淋漓,无以言表。 每到天色暗下去才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各自回家。秋虫才开始瑟瑟地吟唱,欢送我们离去。弯月繁星则在苍穹上洒落一抹光在麦场上,麦场上一片宁静幽远,一片秋寥淡然。那时单纯的天真和快乐是现在的孩子们很少懂得的,偶尔我们也会对骂打架,但过上两天便和好如初,也有被打输的也会找上门去大哭大闹,害得打胜仗的人反而会被自家父母打骂一顿,并且好长时间不许出门,所以,我们尽量不和这种“爱找家的赖子”一起玩耍。 收麦之后马上又要点玉米了,这个是需要有雨水才能播种的,所以这个时候才是农民最焦虑的时候,既盼望着天气能多晴朗几天,能把自己一年辛苦的果实颗粒归仓,又希望老天爷能给点面子,在收完麦子后及时的施舍一点雨水,好让他们顺利的把下半年的希望点上. 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后我再度回来,竟然发现这麦场突然间就失去了作用,也少了孩童的玩耍,场地被开发成了农田,或者新盖了房屋。那麦场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但我偶尔想起时心里泛起的是一阵阵的甜蜜,一阵阵怅然。它既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农耕历史和农村文明,又记录了一个年代孩童的欢乐、旧时的光景...... 18号上午,我骑着自行车准备去镇上给苗榫打个电话,顺便给深圳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还有就是想顺便去看看四弟。他今年还没有满13岁,在镇上中心中学上初一,离家有12里路远,所以要住校,他吃全伙,每个礼拜天晚上回校上晚自习,礼拜五下午放学后回家休息两天。 关于农村中学住校生的伙食呢,多少年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从我上学开始就是如此,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种: 一,菜伙,既有馒头吃,也有稀饭喝,另外还有一份炒菜吃,每学期要交280斤麦子和360元钱。这是属于VIP级别的,他们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宿舍吃,而是和老师们一起在教职工食堂用餐,那里有桌子,有椅子,有开水,正儿八经坐在那里吃饭。 正因为高大上,所以只有极个别家庭条件特别好的同学才有资格吃得上。一般情况下,一个班上也只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同学吃菜伙。 每次吃完饭后,他们回到宿舍,经常会和我们这些啃着干煎饼的同学炫耀今天吃了什么什么菜,怎么怎么好吃了,有时候吃不完的包子,还会带回给关系好的同学解解馋。这个时候,整个宿舍几十号同学都会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更有甚者,会流下长长的哈喇子。 不过巧的是,那个时候吃菜伙的却都是学习不怎么样的人,也真是怪了,难道是应了那句话,“自古纨绔少伟男”。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班六七十个男生住在一个大宿舍里,一张架子床睡四个人,也就是上下铺各住两个人,原因有二:首先是,床铺数量有限,一人一床不现实。 其次是,如果一个人一铺,就必须既要带席子和垫子,这种垫子是用麦秆编织的,厚厚的,可以卷起来,我们这里把这个叫做草苫子,常选阴雨天农闲时来做。打苫子的方法就是在一根横着的木杠子编织,用两个支架架起一根比垫子稍宽点的6—7公分粗的横棒,用砖头缠好线,两个系在一起,均匀地搭在横棒上。一般四组八个砖头的绳坠子就可以编织了。搭一层麦秸秆大约10到20根,就将绳坠子从横棒上面交换过来并用手拉紧点再放下来。一般从一头单数绳坠子编起,再搭第二道麦秸秆时,就交换双数的绳坠子。这样反复操作,一直编到需要的长度为止。 除此之外,还要带褥子,被子,要知道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生活条件都不富裕,一个人上学就要拿这么多东西,也是有一定的难度的,你想想,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倒也罢了,可是我们这一代人又怎么可能呢,大多数都是一家有几个学生呢,这也成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所以,正好,两人一铺,每人只要带一半即可,你带被子,我带褥子,或者你带被子,我带褥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北方的冬天很冷很冷的,我记得我小时收的河流到了冬天都是上很厚的冰冻,大人都可以上面滑冰玩的,完全没有问题,所以,你一个人睡觉估计一夜都不能把被窝暖热的。 但是却有两个人能够享受到这种单人单铺的待遇,他们俩都是单独各睡一张床的,一个是高庄的,叫高小明,一个是坎山的,叫杨小锋,为什么呢? 这还要从刚开学的一天夜里说起,那时候天还不冷,有些秋热,所以板床上是没有铺褥子的,只有一层薄薄的凉席。半夜时分,忽然一个睡在高小明下铺的家伙,感觉到有水“啪嗒啪嗒”的滴到了他的脸上,把他浇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抹了一把脸,估计可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吧,竟然大叫起来,下雨了,下雨了,快起来拾衣服。 这一下子把大家全给吵醒了,下什么雨啊,这是从上铺滴下来的水,他爬起来一看,我靠,原来是高明亮尿床了,一大泡,乖乖,可真行啊。和高小明一铺的家伙自然不愿意再和他搭伙了,你把人家的被子也都给尿湿了,那自然他也不能再睡在上铺了,不然又得祸害别人啊。 后来又发现不单单高小明,还有杨小锋,这俩货都是夜里尿床,而且几乎每天夜里都尿上那么一泡,卧槽,没有办法啊,班长只好让他们俩自己单睡。可是后来又转来了一个同学,没有多余的床铺,咋办啊?于是班长想出了一个绝招,就是安排他俩睡一铺,在角落里,这下可好了,两个人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外面晒被子,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每天都出太阳啊。 没有办法,不管干不干,晚上都要拿回来接着盖,两人床上的那股尿骚味啊,实在是让人无法消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伙一个个对他们俩是横眉冷对,不给好脸色。可是好就好在两人都是吃菜伙的,他们俩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受待见,便经常带些菜回来讨好大家,还就真有人去吃,吃人家的嘴短啊,所以,那埋怨声还就真的少了不少。 二,全伙,有馒头吃,有稀饭喝,但是没有菜吃,只能自己每个礼拜天从家里带上6天量的咸菜或者盐豆,每学期交280斤麦子,30元钱。就是这个,每个班也绝对不会超过五个人能吃的上,因为80年代,只能说是吃饱,吃好还不容易。那个时候啊,大多数家庭平时都还很少吃细粮的,所以这白面馒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着很大很大的诱惑力,那都是平时在家里可望不可即的好东西啊,所以在学校里也属于第二等人,仅次于VIP。 三,半伙,每天有三顿稀饭,其他的就都要自己带了,每学期交80斤麦子,10块钱。这才是90%以上的学生的真实生活,因为就算你再穷,再怎么省,那总不能每顿连碗稀饭都不喝吧。所以每个礼拜天的下午,大部分人返校的时候,都会背着一摞煎饼,一般都是用母亲的头巾包着,厚厚的一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