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高台之上，很多人在互相争论。这是个寒冬。受灵气复苏的影响，很多妖怪和怪物们聚集的地方，拉不了电线过去，也供应不了暖气。还在那里生活的人很遭殃。有人说，全部做掉得了，反正它们不是人。有人说，那好，你有这个能力，你去当李大爷得了。当个第二李云升，全部做掉！记得斩草除根啊，小的打掉，来了老的你去对付啊。又有人笑着说，你小子真要上头了，可以去作（zuō），我帮你看着，顺便记时。看看你能不能盯那一片超过完整两年，破你李大哥的记录。一些人哄笑起来，提议“全部做掉”的那个年轻人脸色有些难堪。屋内气氛吵的有些激烈。长桌的中间坐了一个人，身上穿着很显眼的红枫叶装饰的白西装。正一手撑着脸，唉声叹气，秘书在旁边也是一脸无奈。枫叶时雨，男的，37岁，已婚，有后代，自称是个浪人。目前人生暂无太多烦恼。除了眼前的琐事……他被迫安排着来了这里，暂时的接替他师傅管事。直到什么时候？……办公室门开了，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探了探头，带一股冷风进来了。众人冷的一个激灵。室内环境，办公室连着的是大厅，哪里来的冷气？“喂，小宋，阿黄，外面谁开了冷空调？关咯关咯，上班时间别玩手机啊。”
但外面被叫到名字的人一脸无辜。不是我们干的啊。也没有玩手机！在短裙女孩后面，才姗姗来迟的李云升。枫叶时雨一见师傅，简直是喜极而泣。座位上跳起来，几步跨过去，想要给李师傅来个狠狠的拥抱。终于要脱离苦海了！而李云升很嫌弃的一手推开他，浪人毫不在意。“师傅，您终于来了，我才知道做人原来是这么难的啊！”
李师傅很是吃惊。怎么？太难了你也不做人了？要突破极限了吗？现在，在这里？屋内除了打打闹闹的师徒两人，其余人都自觉安静了。姓李的狠人来了，别被注意到，小心你的皮！李云升看了看还坐着的一帮人。有人坦荡荡挺直腰板坐的稳当，有人偏头向一边在吹口哨，还有人迎着目光怒目而视。当然，最多的是在假装平静的整理自己那几张薄薄的纸，仿佛刚才争的面红耳赤的不是他们。这帮老油条，也不怪枫叶时雨应付不来。生性豁达的人对柴米油盐的小事可以不计较，但涉及利益的多方大事会显得他们优柔寡断。人之常情。虽然也安排了懂一些的秘书做辅导……李云升看过去，秋时雨文秘羞愧的低了头。果然还是镇不住么。李云升拍拍枫叶时雨的肩膀。“没事儿了，你们先回去，工作做的很好。以后就不麻烦你们了。”
……李云升牵着短裙女孩的手，一脚踢开中间的椅子，自己站在那。环顾四周，众人无言。“先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是东小雪，叫她小雪就好了。”
“然后，她是个雪人。但雪人之心只能救雪人，我确定的，所以你们有些人不用费劲了。”
李云升的开场白很震撼，有人想发话，但给旁边人拍了一下。众人继续沉默。“柳家，是吧？姓柳的老爷子，怎么，有意见？在我进来之前，你们好像声音最大。”
“才拔过一次羊毛，哦，是皮痒又长出来了？这次我连根拔的干净一点？”
被指名道姓的柳家人继续偏着头，只不过吹口哨的声音越发低微了。“全都站起来。”
这是发号施令，但众人乖乖照做了。“柳家领头的，去外面搬个干净的椅子给小雪坐。”
柳姓中年人听到是叫自己，立马弹跳起来，屁颠屁颠，很是殷勤去抬了把真皮的靠背办公椅，还用湿巾麻溜擦过了一回，才慢慢放到小雪后面。小雪坐下了。李云升于是说：“那些妖怪，领头的，我去谈，其余小妖你们来。毕竟是有过与人共生的先例的，可以态度好一点。但涉及底限的事，绝不让步，我不会让我们的人白白挨饿受冻。它们的条件，可以听，然后它们需要负责那里人的安全防护或者提供帮助，这就是与人共生的代价。”
“如果有完全否认作为底线的条件，以及不想付出任何代价的。那么，存在危险性的，一律视作怪物，不享有人类律法权，全部清除。”
“怪物绝不会与人共生，人也绝不能有这种想法。它们短暂的伪装只会在日后造成更多人死去，会有更多人受到损失。”
“所以，妖怪可以谈，怪物必死。即使是有灵智的怪物也在此列。”
李云升看向了柳家的中年人，柳家在这里的席位很多，领头只有一个，是个中年人。“柳家，负责西北、西南的电力暖气、保暖物资以及生活物资运输事宜，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成效。”
“其余事务，限你们三分钟内分清。”
“现在，开始。”
一直保持安静的其余人等忽然忙碌起来，分别看向自己应该对接的事项。几个人凑在一起，又有人争起来了，大声叫着，面红耳赤，旁边人掐着秒表。三分钟时间，可以交接完大部分，但有细节一些需要磋商。李云升发话了，那就三分钟内尽量解决，有什么不同以后再慢慢讲。时间倒数，到十秒前，众人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站好。“会议解散。”
……几个小时前，冰天雪地中。“此后，女小雪，受天恩，赐姓为‘冬’，是谓‘冬小雪’。”
明明穿着打扮是现代人，白竹这雪人却做了个很有年代感的大跪礼。类似于谢主隆恩？啊不不不，我可不是皇帝啊。李云升不由的挠头。“恩人，小子白竹，还得厚颜无耻的求您一事，请您带她去看看人间。”
“嗯，啊？你不一起去吗？”
白竹看了看怀中自己熟睡的女儿。“我该离开了。鹰雀都知道，适度的放松，要让自己的孩子长大，要有一些独立锻炼。”
“所以我不能再陪她走了。”
“我本来早该去感受太阳的温暖，融化消失。我能感觉到，我该有的宿命。”
“但我遇到了小雪。我留了下来，我希望她能多看看这个世界。”
“现在，我相信您是能做到的，能代替我，让小雪更好的成长。”
“请解开我的束缚，我将要去往阳光之下。”
“请向我的孩子转告，就说，每年冬天，想爸爸了就堆个雪人吧。”
“你要过的好好的。”
“爸爸一直都在。”
……小雪醒转过后，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也没吭声，李云升知道她醒了，于是低头看了看她。眼睛一眨一眨，忽闪忽闪。小雪在看李云升的脸。呃，我脸上应该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李云升努努嘴，做了个鬼脸。哼……呵呵，呵呵。小雪被逗笑了。很有灵性的孩子啊。“大叔，虽然你好像很享受对女孩子公主抱的感觉，但，可以放我下来吗？我能自己走的。”
……收回前言。李云升轻轻放下了她，她左右看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与这里唯一的大叔对视。两两无言。嘶……这气氛不对吧，小雪真的才几个月大？这种时候不应该慌忙着找爸爸了？白竹你确定没说错，没把年份跟月份弄混了？这么早慧？李云升有些讶异。“额，咳咳…你爸走了，他走之前说把你交给我，要我带你好好的看看世界。”
这是临终嘱托。白竹在说完之后，笑着，迎着阳光走去。不紧不慢。又像孩子一样，欢乐的踢起了雪花。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雪人，雪，融化成水。水遇冷风结成冰。雪见暖阳再化水。如此循环。由生。而死。……悲伤么。也许这种时候应该悲伤？虽然今年才41岁，作为修道者来说还很年轻。但见惯世事无常，真正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李云升已经没有太多太大的感情波动了。最多，可能会像老人一样感慨一下，哦，走了啊，慢走啊。慢些走，我还得再等等，才能跟上你呐。这是老人常有的感慨。李云升能理解。虽然身还没老，但心已经老了。不不不，苏大姐可不喜欢这样！阿旭也是。猛然拍了拍脸，醒醒神，李云升看向眼前的女孩。小雪，冬小雪，冬阳静雪小而甜的冬小雪。“嗯，主角就是你了，去吧，角色球！”
……刚刚，有谁说话了吗？……分界线…………“我爸爸他，还说过什么吗？”
明亮的眼睛有些阴郁，仿佛被云朵遮蔽了晴空。似乎并不是很悲伤的样子？毕竟还是孩子嘛，应该是理解不了死亡的意义的。可能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别。“都说完了，你爸就讲了这些。”
全部如实转告，白竹也是这么讲的。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孩子听的懂吗？同样都是离别，这可不是旅程，没有再见的可能了。“是永生的离别，生不再见，死不相遇。”
“对吧？”
这是小雪说的话。再次确认，这是冬小雪说的话。李云升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要再次被刷新了。同样都是妖，人家活了几百年的还跟个小屁孩一样天真无邪，凭什么你才出生几个月的已经跟个大人一样能看清生死了？就凭那个什么成语，“冰雪聪明”？怪哉。想喝酒了。……“也就是说，以后是李叔叔代替爸爸照顾我咯？”
啊，你爸应该没教过你关于“礼貌”的常识。“嗯。哦，对了，以后见到稍微年长一些的，不是那种年老的，统一叫‘哥’或者‘姐’，这是做人该有的礼貌。这方面的以后你多注意注意就知道了。”
“很麻烦吗？”
“熟悉了就好。很多都是为人处世的必要准则，有些时候可以不要，但不能不了解。”
小雪，做人就是这样的，特别是以后长大。要有心理准备，很辛苦的哦。人是需要人情往来的，需要自己，与他人，共同撑起一片天。生活如此，事业如此，家庭如此。人皆如此。“那，李哥哥？”
“在。”
“李云升哥哥？”
“是我。”
“云升哥？”
“哎。”
唉，最后这个不对，不行不行，得改了。小雪，你这样跟阿旭的称呼同质化了啊。“都不是很好的样子。我想想啊……不如叫你‘天哥’吧！”
阿、啊？李云升简直惊诧了。这是被知道本名了？李云升，真名“王小天”。“爸爸谢了天恩，但谢的不是老天爷，毕竟从来那东西没给过实际的恩惠。”
“天有多大，那是本来就该有的。再怎么天大的恩情，那也是人的恩情。”
“所以谢的只有一个人，是天哥给了我姓。”
“我也要谢谢天哥，毕竟以后，要受您照顾了。”
“是…一辈子吗？”
小雪说完，在悄悄的看李云升。两人并肩走着，小雪转身，后退着走，眼睛时不时瞄过来，看李云升的脸。是光明正大的偷看。“你爸把你托付给我，那我当然要照顾你了。我可是修道者，顾你一辈子绰绰有余。”
李云升正说着，发现小雪停了下来。怎么了？小雪微微前倾，一手捻起裙摆，一手竖起一根食指点在自己嘴唇上，抿了抿嘴，脸色微红。“是父女间的一辈子，还是男孩女孩间的，余生两半辈子？”
“我听爸爸说过，他和妈妈相遇的故事。”
“对女孩子，不要轻易说这么误会的话哦。”
“天哥，你希望我误会吗？”
……该怎么答？人生里，好像这是第三次……不，第四次被如此突然表白了。误会什么？这是表白，所以是误会？不不不，好像没误会啊，我确实说了要照顾她一辈子。不对，这次表白的是我？是我李云升表白了？不~对。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好你个冬小雪，敢取笑你“天哥”了！小雪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李云升恍然大悟。“天哥，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诞生为雪人那一刻，我们便知晓了此生宿命轮回。”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爸爸那样融化吧。雪人天地生，归去也该天地埋。”
“既然爸爸说要我去好好看看人间，那我就再等等。”
“去赏景，看花，遛鸟，品茶，听戏。”
“像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