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县。
夜色犹如幕布，慢慢地笼罩了下来。
“娘，仔细脚下台阶。”沈如锦和盛怀秀搀扶了盛老夫人入桌。
男女素来是不同席的。所以孟余亭带了帮中众人在大厅用团圆饭。
这盛家一家则在盛家居住的小院子里开饭。
盛老夫人环顾了一圈，见盛家一家子的女人，又见了东青和怀敏两个孩子，想着前年盛家的除夕之夜，这老爷、二爷、二夫人、三爷、怀新、怀霖等都是齐齐整整的。可不过两年而已，便人丁零落，盛家便四分五裂了。老爷和三爷走了……且还和二爷二夫人脱不了干系……
如今盛家什么都没有了，今年的这大年三十的除夕团圆饭还是在旁人家里吃的……
盛老夫人一时间想起了被黑龙撕票的老爷盛斯年，想起了如今落在官府手里生死未卜的儿子盛怀新，想起了杀害的三爷盛斯文……自是酸楚不已。可转瞬又觉得现今一家老小还能在一起过除夕，已是庆幸不已的了。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盛夫人心潮起伏不定。但今日是大年三十，不可愁眉苦脸的，要笑，要喜气洋洋的，不然这一家老小都没法子好好过这除夕之夜了。所以盛老夫人只得强颜欢笑了起来。
她扯着嘴角微笑着对众人道：“大家都坐吧。”
谢三嫂笑吟吟地道：“哎。坐坐坐。大伙都快坐。”
众人待盛老夫人入桌，方才一一坐下。
盛老夫人环顾了桌上的菜肴，说道：“辛苦你们了。整治了这么好的一桌菜。大伙都快吃。”
谢三嫂端起了温好的黄酒，给盛老夫人倒酒。
“老夫人，今日除夕，你喝一口酒。我祝您啊，福星高照，福气多多，来年如意吉祥，事事顺心……”谢三嫂一边倒酒，一边说了好彩头的吉祥话。
盛老夫人笑：“谢谢谢家三嫂。我这个老婆子可不客气了，要借您吉言，在明年羊年里头事事顺心……”
沈如锦举杯道：“来，我们大伙一起来敬娘一杯。祝娘福海寿山，锦悦呈祥……如意吉祥，事事顺心……”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福气多多……如意吉祥，事事顺心……”
“好好好……虽然今日不是我寿辰，可是你们的这些好彩头啊，我统统都收下了……”八壹中文網
东青也奶声奶气地祝：“东青也祝祖母福如东海，福气多多……”
他这一祝福，盛老夫人是真真正正从心底里发出了笑意：“乖。东青真乖……”
怀敏也跟着东青道：“祖……祖母……”
为珍姑娘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纠正她：“怀敏，不是祖母，是伯母……”
“不……祖母……母……”怀敏小，才学会说话不久，哪里能够懂得辈分，更不懂祖母和伯母的区别。盛东青比她大，日日与她吃睡玩耍在一起，所以她什么都跟着东青，根本不晓得自己虽然比东青小，却是比东青大一辈分，日后长大了，盛东青还得称她一声“堂姑”呢。
“祖……母……祖母……”怀敏不依，只肯跟着东青一起唤。无论为珍姑娘怎么纠正，也都不管用。
众人被粉嫩可爱的怀敏逗乐了，欢笑不已。
盛老夫人笑呵呵地对为珍姑娘道：“三弟妹，怀敏还小。不懂得这些。她爱唤什么就唤什么……无妨无妨。你就随她去……待她大了，自然就懂了。到时候啊，自然而然就会改口了。”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老夫人说得这样子。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懂这些……””
为珍姑娘听了盛老夫人话，加上自己拿女儿怀敏也无法子，也只好让怀敏去了。
于是，怀敏就欢欢喜喜地跟着东青就一口一个“祖母”。所有人听了他们奶声奶气地说话声，也是欢欢喜喜的。
大伙说着吉祥喜庆地话，便开始吃饭了起来。
……
盛老夫人虽然身子尚虚，不能饮太多酒，但她见盛家众人今晚个个都笑容满面的，难得高兴，这是盛家出事以来头一回这般喜庆，所以便多饮了两杯。
这一来，她不觉便微醺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伙不觉便吃到了一半。
陪坐在盛老夫人身边、一直侍候盛老夫人的沈如锦跟众人告罪了一声，离席出去了。
片刻后，盛老夫人忽然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了头。她看见媳妇沈如锦和孟余亭搀扶着一个人进来。
这人蒙着脸。可这身型分明是自己心心念念，熟悉至极的……
盛老夫人蓦地呆住了。
她手里的筷子“啪”地掉落了下来。
众人见盛老夫人好端端地掉了筷子，便纷纷地投了视线过来。
众人只见盛老夫人愣愣怔怔地望着门口处出神，不知是何缘故，便纷纷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盛怀秀便已经认出了大嫂沈如锦搀扶着的那个用布蒙着面的人。她惊喜交际，“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哥……”
盛怀秀起身，急步走了过去：“大哥……”
“怀秀……”那蒙面人含着泪光唤她。
虽然声音嘶哑，可盛怀秀一听便立刻认出来了，确实是大哥盛怀新无疑。盛怀秀热泪瞬间夺眶而出：“大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娘，她日日想你盼你……日日求菩萨保佑你……”
盛怀新由沈如锦扶着，踉跄地朝娘盛夫人走去。走到跟前，他便伏身跪下了，跟盛老夫人磕头：“娘，是儿子不孝，是儿子连累了娘……”
是自己的儿子盛怀新。怀新得救了。怀新如今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这不是梦……是真的。
盛老夫人见儿子盛怀新脚步虚浮，可见是受了不轻的伤。走近了，又见他虽然脸上蒙着布，可依稀可见裸露脖颈处的斑驳伤痕。她心疼儿子，顿时老泪纵横，颤抖地伸出摸着儿子的头顶：“怀新，我的儿啊……只要你平安无事，娘就放心了……”
“娘，是儿子不孝，害了我们盛家，连累了我们盛家所有人……”
“儿子不孝啊。”
“怀新，事到如今，你就别责怪自己了……你素来懂事……娘知道你做事情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和道理的……”
盛怀新听娘盛夫人这般说，越发得悲从中来，自责不已，：“是儿子不孝……是儿子不对……”
……
“怀新，你起来……你先起来说话……”盛夫人巍巍颤颤地起身，想去搀扶儿子盛怀新。
可她身体虚软无力，怎么能拉起儿子盛怀新这么大一个人呢。
盛怀秀见状，忙帮着娘亲盛老夫人一起搀扶起了大哥，道：“大哥，你快起来……”
沈如锦道：“怀新，你快起来，陪娘一起用饭。”
“是啊，大哥。今日是大年三十除夕，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你坐在娘身边，陪娘吃饭……”
……
嘉兴城，石劲海石捕快家
石劲海和老娘在靠墙的小桌上对坐吃饭。
今晚是除夕，素来清朴节俭的石家也杀鸡宰鸭，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石劲海给劳娘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又把鸡腿鸭腿地往娘的碗里搁：“娘，吃鸡腿。”
“哎。你也吃。”石母把鸭腿夹给了儿子。
之后，母子两人便食不言寝不语地开始默默吃饭。
石母见儿子石劲海一直闷头喝酒，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石母知道儿子心里为什么不痛快？！
还不是因为盛家出了大事，穗儿跟着盛家大少奶奶逃走了，不知所踪。
倘若不是盛家的事情，儿子石劲海和穗儿早定在这春节里头要成亲的。
可如今啊……穗儿和盛家众人也不知是什么个光景？！
就算是没被官府捉拿住，可也是要隐姓埋名。
儿子石劲海是捕快，要娶穗儿自是不能的了。
可儿子又是个实心眼，一根筋通到底，跟她说了，说一定要等穗儿。
石母问他：“若是穗儿姑娘十年八年的没消息了？你就这样耽搁下去？”
石劲海半天不吭声，只说：“那也只有到时候再说。”
“我不答应。坚决不答应。”石母难得这般硬气地对儿子说话。
“咱们石家有你一条血脉。你这样不肯成亲，我们石家无后……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去下面跟你爹交代……”
母子两个因为穗儿的这件事情，年前闹了个不和，到了这几日方才缓和过来。
儿子石劲海牵挂穗儿不痛快。石母因为儿子不肯与旁的女子相亲成亲，一定要等穗儿姑娘，心里头也不痛快。她不是觉着穗儿姑娘不好。她比谁都中意穗儿姑娘，喜欢穗儿姑娘。可是盛家犯得事情太大了……可是儿子石劲海可不能这般一直拖下去。他本就年纪已大，这么拖下去，要拖到猴年马月。
另一厢，邵家。
周蕊玉披着披风不停地在邵家大门口来回走动，不时地仰首望着街道。
此时的天色都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了。所以街道上空无一人，冷清到了极点。
然，邵明恩和茂昌却是还没有回来。
公公邵进年和婆婆邵夫人带着明芬和明秋两人早已经入桌了，一直在等着邵明恩回来。如今恐怕已经是等得不耐烦了。
又过了好片刻，邵家派去海师爷家找邵明恩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周蕊玉赶忙上前张望，可依然不见邵明恩的踪影。她发急了起来：“大少爷呢？”
“回大少奶奶的话，小的去海师爷家，可看门的人说海师爷和明恩大少爷，以及明恩大少爷带来的茂昌一起走了，也是到了现在都还未见回来……”
“什么？海师爷也一同出去了？”
“是啊。小的又问了看门的人，问他可知海师爷和我们家明恩大少爷去了哪里？本想再去找。可他只说不知。说主人家哪里会跟他这个仆人说去哪里。”
周蕊玉急得团团转，一时不知所措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公公婆婆都在等明恩回来吃团圆饭呢？！”
“大少奶奶，不如小的再去知府李大人的府里打听打听？”
周蕊玉也无旁的法子，便点了点头：“也好。无论你有没有打探到消息，都速去速回……”
“是。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