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吴江县。
第二日,沈如锦带了炖好的鸡汤来看盛怀新。
也不知因为经过了一夜,想通了的缘故,还也因为别的原因,盛怀新这回竟然没有言辞激烈、情绪激动地把她关在门外。
沈如锦不觉大喜过望。
她提着汤罐小心翼翼地跨进了房门,只见盛怀新靠坐在床头,脸上蒙了块布条,遮住了一脸狰狞的伤。
沈如锦知道盛怀新也是介意自己脸上的那累累伤痕,只扫了一眼,便不着痕迹、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
“怀新,我给你带了鸡汤来。你喝一点,好不好?”
盛怀新不说话。沈如锦便微笑着把汤盛在了碗里头。
沈如锦用汤勺一勺一勺地喂盛怀新喝汤。
她喂一勺,盛怀新便喝一勺。
汪大夫说了,只要盛怀新好好喝药,喝汤,吃饭,伤势便会很快恢复的。沈如锦见状,自然十分欢喜。
盛怀新喝完汤,她又与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如锦怕他牵挂家里头,担心家里人,便只拣了好听的告诉他。说家里所有人如今都好。说东青如今在三当家谢遵礼地教导下,居然会背数句三字经了。前日在娘盛夫人跟前的时候,蹦了几句“人之处,性本善”和“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出来,把娘给惊着了,也把娘给逗乐了。
盛怀新一直不发一言。
沈如锦也不以为意,在床边絮絮地跟他说了许久。
后来,见盛怀新乏了,便柔声道:“怀新,你睡一下。我在边上陪你。”
到了此时,盛怀新才出声道:“你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我。”
沈如锦闻言,不觉欢喜更甚了几分,便轻声道:“那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到了孟余亭的那个大院落,沈如锦便去了婆婆盛夫人的屋子。
自打盛怀秀和为珍姑娘等人来了后,盛怀秀便跟娘盛夫人睡在一个屋子里头,日夜侍奉汤药。
盛怀秀见了大嫂沈如锦进来,便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大嫂”。
自打沈如锦嫁进了盛家,盛怀秀便与她感情极好。如今盛家出了事情,经历了一番变故,又一起逃难求生,两人更是增加了相依为命之感,感情更甚从前几分。盛怀秀如今对沈如锦这个大嫂那是又敬又是爱的。
沈如锦与往日里一样,跟婆婆盛夫人说话解闷。
盛夫人见媳妇沈如锦今日言笑晏晏,心情似乎很好。自打盛家出事后,还是头一回见如锦这般笑容满脸的,盛夫人不知何事,只以为快大过年了的缘故。
沈如锦则是因为如今盛怀新伤势还颇重,未曾痊愈,加上盛怀新因着容貌被毁一事情绪不稳定(她还不知道盛怀新具体受了什么伤,以为只是被毁容加上拷打),加上她怕婆婆盛夫人知道盛怀新受伤,忧心过度,又会影响才休养起来的身体,不敢把盛怀新的消息告诉婆婆盛夫人。
沈如锦暂时隐瞒了起来。她准备待盛怀新伤势养得更好一些,情绪也更稳定一些再把盛怀新得救的消息告诉婆婆。
嘉兴,邵家
这一日,周蕊玉起了个大早,去婆婆邵夫人那里问安。
昨晚用过饭,邵明恩被公公邵进年叫进了书房说话,她则侍候婆婆邵夫人用茶。
婆婆邵夫人待邵明恩一走,便让她捧着热茶盏站在边上,开始对她说话。
婆婆邵夫人每一句话的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含沙射影。
她双手捧着冲了滚烫热水的茶盏站着,手指烫得痛彻心扉,但却不敢撒手把茶盏给搁了,只能硬生生捧着。
幸而邵明恩与公公谈话结束地快,很快便出来了。
婆婆邵夫人见了邵明恩,才结束了训话,含笑道:“哎呀,蕊玉,你这茶一直捧着做什么?!快端上来,给我喝。”
她这才抖着手把热茶盏端上,搁在婆婆邵夫人的手边。
婆婆邵夫人端起了茶盏,闲闲地饮了一口,而后便对他们道:“你们两个下午才从杭州回来,舟车劳顿……爹娘这里不用侍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邵明恩:“是。爹娘好好休息。儿子和蕊玉就先告辞了。”
一出爹娘的院子,邵明恩便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邵明恩转身对茂盛附耳吩咐了一句话。茂昌便小跑着去办事了。
邵明恩似乎了然于胸,一路都没有用力握她的手。
一回到了屋子,邵明恩便道:“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邵明恩果然都知道。周蕊玉缓缓地抬起了眼看他。
邵明恩的目光柔得似乎可以滴水:“把手给我看看。”
周蕊玉依旧不动。
邵明恩轻轻地捉起了她的手,缓缓地打开了她半合拢的手心。而后,他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上头。
那一刻,周蕊玉忽地心口一抽。
而后,只觉得屋子里的一切都静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房门,打破了这一片安静奇异地温馨迷雾。
茂昌地声音传了过来:“大少爷,您要的烫伤膏我找来了。”
邵明恩转身去开门。
再过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瓷罐的茂昌便送来的膏药。
邵明恩把周蕊玉按坐在凳子上,而后蹲下来,用手指蘸取一点药膏,缓缓地涂抹在了周蕊玉的手指上。
一点一点。
一根又一根。
屋内又陷入了那片静匿温柔之境。
……
周蕊玉也知道婆婆邵夫人如今对自己极为不满,所以才会天蒙蒙亮就起来。
戴嫂已经在了,见了她,只说夫人在礼佛,便让周蕊玉在屋外头站着等。
阴寒冰冷的室外,周蕊玉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手脚都冻成了冰块。周蕊玉知道邵夫人是故意为难自己。可为人媳妇,孝顺婆婆是头等大事。婆婆不喜欢媳妇,便是说明媳妇做得不好,做得不够。无论什么的情况,她作为一个媳妇,都只能受着。
周蕊玉侍候婆婆邵夫人用过了午饭,婆婆邵夫人要午睡片刻。
周蕊玉回屋的时候,邵明恩才起来,刚刚梳洗好。
他见了周蕊玉一脸疲累的样子,便知道娘邵夫人一大早又为难蕊玉,给蕊玉气受了。
娘邵夫人的性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了解呢?!
周家如今落魄了,明芬这边与周绍祺和离是和离定了,爹娘都把他叫去商议过了,等年后便将妹子明芬送去上海,找一所女子学校念书,离开嘉兴这个是非之地,待机会成熟,另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子不言父母过。邵明恩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便默不作声地拉过蕊玉,抱住了她。
周蕊玉轻轻地垂下眼帘,将一切情绪都覆盖了起来。
邵明恩自然知道娘邵夫人在故意为难蕊玉。且这种情况还会不断持续,也会加重起来。
只要周蕊玉一日是他的妻,娘邵夫人便不会停止。
除非他休了蕊玉,或者蕊玉怀了身孕,才会改变。
他不会休了蕊玉的。
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蕊玉怀孕。
越快越好。
但凡蕊玉怀孕了,娘邵夫人便会收敛了。
爹娘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份上,也不会急着逼他休妻。
……
邵明恩素来是个坐言起行的人。
于是,他伸手便去解周蕊玉脖子上的扣子。
周蕊玉回了神,捂住了他的手,惊喘道:“明恩……现在是大白天……”
邵明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霸道强势地拨开了她的手。
“明恩,别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邵明恩不管不顾,用手解开了她一颗又一颗的扣子。
……
这一晚,邵明恩因着安排了知府李大人和海师爷的酒局,与他们便喝花酒边商议事情,所以回来得晚。
一进屋,只见周蕊玉还坐着,手里拿着布料,在缝制衣服。
邵明恩喝得有些多了,脚步有些虚浮不定。
他见周蕊玉在等他,心里头不觉欢喜:“怎么还不睡?!”
周蕊玉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我没睡意。索性就等你回来。”
邵明恩微笑道:“我走的时候跟你说了,晚上是跟知府李大人还有海师爷喝酒。下回,我跟他们喝酒,你别等我,早点睡。跟他们喝酒啊,这喝到什么时候,不是我能做主的。知道吗?”
周蕊玉点点头:“好。”
说罢,周蕊玉转身去给邵明恩准备梳洗之物。
她这一转身,蜡烛的光线便照在了她一直隐在暗处的右脸上,邵明恩迷迷蒙蒙的目光忽然一怔。
邵明恩拉住了她的手臂:“蕊玉……你的脸怎么了?”
周蕊玉道:“没什么……”
邵明恩心疼不已,粗声粗气地道:“没什么怎么红成这样?”
周蕊玉道:“我不小心撞到墙了……”
邵明恩望着她,不说话。
蕊玉这是被自己的娘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