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盛怀新辗转难眠。
他几乎是望着沈如锦望了一夜。
这一夜里头,很多的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如今的盛怀新想起从前的事情,最后悔的便是在成亲的时候逃婚,让爹和如锦,还有岳父大人沈伯卿一家丢尽了脸面。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错已经铸成,他做什么也无法弥补了。
盛怀新摸着沈如锦脸,再一次地道:”如锦,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逃婚的。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切,睡着的沈如锦自然是不知的。
盛怀新凑过去,吻了吻妻子的脸,只觉她是这般美好,好到自己觉得配不上她。
另一厢,想到了爹盛斯年,盛怀新越发地不能入睡了。
自己这个不孝子生前不能在他跟前尽孝,倘若日后还要牵连盛家和娘,怀秀,怀霖还有三婶和三叔盛斯文留下来的怀敏小妹等人的话……他日后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爹和三叔……
盛怀新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分分地从黑转灰,又从灰一点点地过渡到了鱼肚白。
因着睡不着,盛怀新索性起床了。
他看着沈如锦睡着甚是香甜,想着有一晚他曾经带她去吃过的小馄饨粽子那摊位,她吃过后一直说馄饨好吃,粽子也与家里裹得味道不同,甚是美味可口。
生活不易,为了赚些小钱,那对夫妻是从早上摆摊到深夜的。
反正早起了,不如去给如锦和东青还有怀秀买些小馄饨和几个粽子回来做早饭。
盛怀新这样想着。
他梳洗好后,换了衣服便出门了。
此时天已经开始大亮了,盛家门房光叔刚起来,他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房,把大门的门栓卸了下来。而后,便在大门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他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抬头,看见了大少爷盛怀新走了过来。
门房光叔不免惊诧万分:“大少爷,您怎么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盛怀新只说:“醒了便起来了……”
光叔道:“大少爷,您这是要出去啊?”
“是啊。”
”早晨这么冷,大少爷您这是要出去办事?“
”不是。我出去给买点吃的。“
”让下面的人去买便是了。今日化雪,太阳还没出来,这辰光冷得都快掉脚趾头了……“
”我正好早起……就出去溜达一圈,顺便买点早饭……“
光叔听了后,便也不劝了,他转过了话头,问道:“大少爷,您这回去上海,可找到怀霖二少爷了吗?”
光叔是盛家的老人了,打小便看着他和怀霖,怀秀三个人长大,所以担心怀霖,关心怀霖。盛怀新是理解的。
盛怀新道:“找到他。“
“二少爷一切可好?”
”怀霖他一切都好。”
光叔顿时放心了不少,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怀霖少爷这头一次到外地念书……跟从前大少爷第一次离开家去上海读书那会儿一样,家里头的人都日日牵挂着呢……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个人侍候……”
盛怀新:“娘在我去上海前,还叮嘱我跟怀霖说,把早前一直侍候他的春红送去上海……怀霖只说不要。说要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还说旁人也没有丫头侍候,照样把书念得极好……”
”二少爷是个有心气的孩子。定可以把书念得跟大少爷一样好。“
”我看啊,他日后定比我出色……“
……
两人说了几句话,盛怀新便准备要出门,光叔摸着头想起了一事,道:“对了,大少爷,您去上海的时候,有个人拿着画像上咱们家来找您了……”
盛怀新闻言,不觉一愣:“谁拿着画像来找我?”
光叔便那人上门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盛怀新,道:“那人说您当年救过他一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只知道您是嘉兴人,但却不知您姓甚名谁。说这回去杭州,路过嘉兴,特地拿了一幅他自己绘制的画像,在大街上问了人。大街上的人看了画像后,认出了是您,给他指了咱们盛家的位置……他便找上了门来……我看了他的画像,一瞧真的是大少爷您,便对他说了,您这几日不在家里,去上海办事去了……后来,他道了谢便走了……”
盛怀新听了后,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曾经救过谁的性命,便问道:“后来,他还来过吗?”
光叔摇头道:“后来这人没再来过。”
“他可有留下姓名?”
光叔道:“我问了。可是他没说。”
盛怀新点了点头,便道:“要是他再来,你就让他留下姓名。“
“是。大少爷。”
俗话说下雪的时候不冷,反倒是化雪的时候最是寒冷不过了。
今日便印证了这句话。
站在门口,与光叔说几句话,便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盛怀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而后在光叔的“大少爷,外头冷着呢,您快去快回。别着了冷。”地叮嘱声中,跨出了家门。
他走了几步,到了拐弯处,无意中一转头,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摆了一个摊位,此时因燃着木材,摊位上一片热气腾腾,白雾弥漫的。
这世道啊,讨生活真是不容易。
盛怀新在心底暗叹了口气,而后便收回了目光,走了。
他到拱桥边的时候,那一对卖粽子馄饨的夫妻刚刚把担子挑来。此时,夫妻两人,丈夫蹲着身子往小灶里头添干柴火,添好了木材,又利落地把桌椅搭起来。而他妻子则把竹筐里的碗一个个取出来。
他妻子见了有客人过来,便抬起头,含笑招呼道:“这位少爷,您要吃点什么?”
“给我来五碗小馄饨,不用煮,我带回去煮便好。”
“还有我想买几个粽子。今天有什么口味?”
老板娘道:“咸的口味有猪肉粽子,排骨粽子,梅干菜肉粽,甜的有猪油豆沙粽子,红枣粽子……”
盛怀新道:“每个都给我来三个。”
“哎。好勒。”
这才一摆摊,便来了盛怀新这么一个大主顾,老板娘自是很高兴,遂麻利地从热锅里取了粽子,把所有粽子都系在了一起,系成了咸甜两大串。而后又用油纸把盛怀新要的五碗小馄饨包好。
盛怀新付了钱,道了谢便走了。
他到了石桥上头,转头一看,只见摊主夫妻正一左一右,凑在小灶的火堆边烤火说话,说着说着,两人还不时对视微笑。。
两人虽然家贫,衣服上有不少的补丁,但胜在干净整洁,夫妻两人亦是恩爱异常。
盛怀新想起了沈如锦,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馄饨和粽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化着雪,淌着雪水的石桥。
一路上,行人依旧寥寥。
盛怀新走着走着,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他顿时便止住了脚步。
他想了起来,方才他在家门口附近看到了那个摊位,他虽然只扫了一眼,可看到却是两个男子——年轻却强壮的男子。
一个小小的卖粽子的摊位,哪里用得着两个年富力壮的男子一起摆摊?!
且摆在自己门口附近。
盛怀新生出了警觉:这很不对劲!
而后,门房光叔的话也瞬间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那人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知他的姓名,却知道他是嘉兴人。
这也不对!
盛怀新在圣约翰大学里头念书的时候,是告知过同学们自己是哪里人士。可这些人个个都是知道自己姓名,来自哪里,甚至自家做什么营生,他们都是一清二楚的。
后来加入会里后,他便隐姓埋名了起来,除了组织上头和周钟岳、顾子婴等寥寥数人外,就算是会里的同志,彼此也是不知真实姓名。至于彼此哪里人士,也是从来不问了。因为大伙都怕被俘后,受不了严刑拷打,把同志们的事情给招供了出来,所以都明白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总而言之,对于会里和会里的同志,那是了解的越少越好。
所以,这个拿着画像上门的人是大大不对的!
就算他这些年在无意中救过人,也决计不可能会告知那个人自己是浙江籍嘉兴人士的。
想到此,盛怀新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他在上海的行踪暴露后,被人拿着画像查到了嘉兴,找到了盛家。
坏了!要出大事了!
盛怀新大惊失色,拔腿跑了起来。
盛怀新拼命地跑着。
……
此时的盛家各房除了盛夫人外,俱还没有起来。
整个盛家安静极了。
唯有屋檐处雪水融化后,缓缓沿着屋角坠下的“滴答”、“滴答”之声。
盛夫人则一如往常,早早地起来了,洗漱完毕后,来到了小佛堂,开始焚香念佛。
……
另一厢,周家。
周蕊玉睡了极香甜的一觉。
因睡着太沉太好了,所以一早便醒了。
邵明恩的手霸道地搂在腰上,叫她动弹不得。
一开始,周蕊玉对此最是厌恶不过了。
她只觉得这样被邵明恩搂着,仿佛五花大绑住了似的,呼吸都困难,根本睡不着。她试图摆脱邵明恩这个动作,每每趁他睡着了便挪开他的手。然,醒来的时候,回回还是如此。
后来,她不得不接受。
她讨厌邵明恩,讨厌他所有的一切。
可如今,她竟然开始习惯了,也不再觉得呼吸困难,难以入睡。
……
话说,盛怀新一路狂跑回家。
到了盛家附近的时候,他慢下了脚步,试图让自己静下来。
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到了拐弯处,他隐在那两人看不到了位置,暗中观察动静。
只见两人不时抬头,看着盛家的大门,且动作警觉地很,决计不是普通人。
这一仔细观察,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踪曝露了。这两人都是清廷鹰犬,是来捉拿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昨天他回来后到现在一直还没有动手,盛怀新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还有,这两人为什么也不跟踪自己呢?
他们也不怕自己跑了吗?
下一瞬,盛怀新便想通了:如今他们都已经找到盛家了,有盛家一家老小在手,还怕他跑了吗?
他们在等人。
等那人到了,才会捉拿他。
他们等的那人是谁?
若是没猜错的话,便是载沁。
载沁自是要亲手捉拿住他,方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他们都在等载沁的到来,听载沁吩咐捉他。
想到此,盛怀新也不闪躲了,他便光明正大地从暗处出来,走在了路上。
那油纸包包着的小馄饨都已经在他一路的奔跑中散落光了。这几个粽子因老板娘扎得结实,也系得牢,所以一个没掉。
于是,盛怀新便提着两串晃晃悠悠的粽子回到了盛家。
门房光叔见了他:“哎呀,大少爷,原来你是去买粽子去了啊。这么大冷的天……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去啊。吩咐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