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释慧大师再问。
惠能道:“我姓卢,名惠能。”“惠能?”释慧大师打了一个悚,双眼盯住惠能,“你是个俗人,怎么起了个佛家人的法名呢?” “我不知道。父亲从小就给我起这个名字。”
释慧大师喃喃地:“或许你以后跟我们佛家有缘吧。”
见寺里的住持跟破壁外的打柴仔在对话,那些寺僧都围了过来。 释慧大师大惑不解地追问:“你已经来到敝寺好多天了,每天站在破壁外听得如此入迷。这是何故?” 惠能双手往外一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缘由,总之,自从来到这寺外,听到你带着徒弟念经后,我每天卖完柴后,就情不自禁地会到这里来的。”
“啊,看来你跟我们佛家有说不清的缘分,”释慧大师扬起手中的经书,递到惠能的面前,问,“你站在破壁外听了几天,你知道这是什么经文吗?” 惠能见黄色的经书上,竖直印着的几行篆字犹如龙盘蛇曲,便如实回答:“大师,讲来惭愧。我这个打柴仔,因家穷,没有上过学,故此不识字。”
释慧大师大为困惑:“你不识字,却对念经诵佛有如此兴趣?” 惠能:“是呀。”
释慧大师双眼紧盯着他:“我教授的经文,你听得懂吗?” 惠能随口而答:“这些经文很容易记,但我不大懂。”
“经文很容易记?”释慧大师皱起了眉毛,想不到这打柴仔长得一副敦厚相,讲起话来却如此狂妄自大,道,“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达摩先祖从天竺带着传过来的。我们东土的僧人初时念诵也并不容易,更遑论要记住哩。你怎么一开口就说经文很容易记呢?” 惠能坦言而答:“我确实是记得住嘛。”
释慧大师仍是狐疑:“佛门无戏言。你真的能背?” “唔。”
惠能点了点头,朗声道,“我从来都不会说谎话。”
释慧大师试探地问:“你能背诵出多少段来?” 纯朴的惠能率直而答:“全部都可以背诵出来。”
“哗,真是吃了大蒜好大的口气!”释慧大师与众和尚对他的回答都大吃一惊。 释慧大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他:“什么?你能够将《金刚经》的经文全部背诵出来?” 听到这打柴仔的口气如此大,有一位年纪稍大和尚搭上嘴来:“打柴仔,过头饭好吃,过头话可不好讲呀!” 有位小和尚更以挖苦的口吻道:“白天师父当面教,晚上我们自己背,绞尽脑汁我才能艰难地背诵出那么一小段来。”
有些和尚存心当面整蛊这个打柴仔,让他尝点苦头,于是,向释慧大师怂恿:“师父,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经文容易记,还能够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部背出来,那么就让他当场背诵给我们听听吧。”
释慧大师的心像被什么搔弄着,向惠能说:“人最怕是空口讲白话。打柴仔,你就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向我们背诵一遍吧!” “好!”惠能清了清嗓子,双手反剪在后背,稍稍昂起头颅向天,半眯着眼睛,嘴巴一张,那些经文如从话匣子滔滔流出,就像寺院旁的山溪流水一样涓涓不断:“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柢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 初时,金台寺的各位和尚根本不将这个皮肤黧黑的打柴仔看在眼里,但当惠能流利地背诵出第一段后,他们才刮目相看,有些还拿出经书来对照,看看他有没有念错。 释慧大师修禅的道行较深,对《金刚经》自然记在心里,静心在听着、听着。 惠能念诵着:“……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释慧大师:“最后一段呢?” 惠能咽了咽口水,继续地念:“佛说是经义。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直至惠能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全部背诵出来,这令释慧大师与众和尚惊愕得嘴巴张得大大的。 那些一边听着惠能背诵,一边对照着经书的和尚异口同声地赞叹:“啊,一字不漏!” 有个调皮的小和尚又给惠能出了个难题:“打柴仔,你能不能将那经文从后面到前面,倒过头来背诵一遍呢?” 释慧大师嗔了小和尚一眼:“能要求人家这样倒过来背诵的吗?” 那小和尚把舌头伸出,再缩了回去。 “你要我倒过来背诵?”惠能爽快地答应,行!” 释慧大师:“你真的能倒着背诵出来?” “当然行!你们听着,行奉受信,喜欢大皆,说所佛闻……”于是,惠能果真从后面倒过来将《金刚经》背诵一遍,并且背诵得一样的流利顺畅,这更令金台寺全寺的和尚从老至少的嘴巴全部都合不拢,对这个打柴仔全都心悦诚服。 释慧大师右手轻捋着下巴的短须,眼睛怔定地望着面前这个打柴仔,禁不住情思万千:金台寺的一般和尚,对这些经文,要念读几十遍才能记熟。自己在东禅寺曾得五祖指点,修行不浅,但一段经文也要十多遍才能记熟背诵出来。而这个打柴仔竟然在一无佛经可看,二无名师启迪的情况下,仅旁听几遍就能背得如此滚瓜烂熟。 新州,树木是多么的平凡;溪水,是多么的平凡;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又是多么的平凡。但是面前这一个打柴仔,却是一个奇才,一个旷世奇才,一股热潮冲击着释慧大师的心扉,一种冥冥的感知紧紧地攫住了他。 释慧大师在沉思良久后,向惠能道:“你别老站在破壁外面啦,还是进寺来吧。”
“好。”
惠能双脚轻轻一蹬,矫健的身躯便似狸猫般跃了进来。释慧大师扬起手中经书,问道:“你能背诵出这经文,真不简单,你家中有人会念经吗?”
惠能如实地回答:“我娘亲经常在家念经。”释慧大师:“你娘亲也念经?” 惠能讲述道:“她在家从小也念一些经。但与师父相比,可谓相距十万八千里。我即使念出经文来,但却是不懂经文的意思。祈望师父给我指点指点。”
释慧大师见惠能态度诚恳,便略作释义:“‘金刚’者,是不坏之喻;而‘般若’者,是智慧之指;‘波罗蜜’者,到达之意;而‘经’者,即道之指,行之谓也。”
“啊,原来金刚经是指这些。”
惠能似乎明白了许多,他拉着释慧大师的袍袖求恳道,“大师你的道行真是高。”
释慧大师谦逊地摆了摆手:“老衲的道行并不高,我的师父才是宗师哩。”
惠能:“你的师父是谁人?” “弘忍大师,他是禅宗五祖。”
释慧大师原来出生于东禅寺,是五祖弘忍大师的弟子,讲话时充满了虔诚景仰的语调,“以前的佛祖都极力推崇《楞伽经》,而五祖弘忍大师却更多提倡我们读《金刚经》。”
惠能问:“那两种经有什么区别?” 释慧大师:“楞伽宗的‘明心见性’论,体现在《楞伽经》里,它认为要为善终生,苦修才能够成佛;而海派涅槃宗的‘顿悟、渐悟’之说,浓缩在《金刚经》中,它认为世间万物都是虚幻不定的,对于世界中的一切不可过于执着。”
惠能的心弦一动:“禅宗五祖如今在哪里?” 释慧大师手指北方:“蕲州黄梅县东禅寺。”
惠能:“东禅寺是不是很大?” “晤,”释慧大师点了点头,“寺里的僧众有八百多人。”
惠能感到惊讶:“啊,一问寺院里有八百多人,这可比我们整条夏芦村的人还要多呀!里面的高僧一定很多吧?”
释慧大师以赞叹的口吻回答:“的确很多。他们对各种经典的参悟程度比老衲深得多哩。”
惠能:“师父,劳烦你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义向我解释一遍。”
“好。”
释慧大师把《金刚经》的经义略略解释一遍。
听着,听着,惠能仿佛被释慧大师领着步入佛祖的殿堂,眼前腾起了灿灿的光华和五彩的祥云。 听罢释慧大师释义后,惠能感慨良多地说:“啊,如果我能到东禅寺,亲耳聆听五祖的教诲,那该多好!” 释慧大师由衷地:“我看你有非凡的佛根,如果矢心向佛,今后必成正果。”惠能引颈而问:“师父可有虚盲?” 释慧大师诚挚地:“老衲相信自己的老眼并未昏花。你的前景,我只是凭着自身的感觉而得出。正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义所喻,世间万物无有自性,空幻不实,故此,对现实世界应无所执着。你真的有志佛门,北上参禅,我们金台寺可以资助你盘川。”
“多谢师父。”
惠能高兴万分。
释慧大师挪前一步,对着惠能脸色庄重:“出家人既要看破红尘,戒酒戒色;又要矢志不移,潜心苦修,才有可能得成正果。”“石头虽硬,滴水可穿!”惠能的态度十分坚决。 释慧大师想了一下:“不过,出家当和尚,一入空门,终生所归。此事必须征得家人同意才行。你可有妻房?” “没有。”
“家中尚有何人?” “仅有慈母在堂。”
“如此说来,你是独生根苗,与母亲相依为命。她肯让你北上吗?” “事在人为。我会说服她的。”
惠能与释慧大师话别,急匆匆地赶回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