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嵩山慧安禅师回山礼祖那天,机敏的法如从华清长老没有吩咐他侍从左右的事有所察觉,自从那个张少飞来了以后,长老好像对他不是那么上心了……再加上影隐不时在他耳边挑拨,说张少飞怎么,怎么的,这不得不引起他的警觉,也认为张少飞是对他未来坐上慧祖宝座最具威胁性的人物。
影隐为何要如此针对和相迫张少飞的呢? 原来这个影隐,就是那个以前在邱县地面胡作非为,坑崩拐骗,巧取豪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无赖恶棍阎发奎,张知县采用张少飞妙计,破了他和崔得富入屋把冯飞燕绑着掐死冯飞燕一案破了。 秋后问斩之时,阎发奎买通监斩官,找了个替死鬼替他斩首。阎发奎幸免于死后,惧怕被熟人认出他,便毁容一路潜逃,最后在黄梅东禅寺出家做了知事,改名影隐。 那天张少飞刚到东禅寺与慧清说话时,他便认出了张少飞。 只是张少飞宅心仁厚,做梦也想不到阎发奎逃过法网,还逍遥法外。并在东禅寺当起了知事僧,真个是:世事难以预料啊! …… 晚上,法如在僧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安寝。 窗外,连绵不断的群山,像一尊尊黑黝黝的怪兽蹲伏在蓝黑的天幕下。一颗流星从高空落下,拖着逶长的黄色尾巴,倏忽又熄灭了。 法如触景生情,流星虽然亮丽,但毕竟是稍纵即逝。自己在佛门里目前是德高望重,但一种无形的挑战正冲着自己而来,那就是在杂役房干苦活的张少飞。 法如独对夜空,仰天慨叹:“自己会不会变成坠落的流星呢?” 法如想了很久,那个张少飞,是个干粗活杂差的,没有读过什么书,文才一定不高,自己就从这方面去奚落他,打低他的威望,从中抬高自己的威信。 山雀的啁啾叫鸣声,撕开了山中寺院的宁静。 不久,挑水的、种菜的、舂米的、磨粉的……东禅寺各处的僧俗,以勤奋的劳动又迎来了山中的又一个清晨。 在东禅寺法堂,法如召集众僧和打杂行者讲解《圆觉经》: ……与大菩萨摩诃萨十万人俱,其名曰文殊师利菩萨、普贤菩萨、普眼菩萨、金刚藏菩萨、弥勒菩萨、清净慧菩萨、威德自在菩萨、辩音菩萨、净诸业菩萨、普觉菩萨、圆觉菩萨、贤首菩萨等而为上首,与诸眷属皆入三昧,同住如来平等法会。 …… 法如放下经书,抬头巡视大家,徐徐说道:“各位师弟,你们想过没有,在佛说《圆觉经》的大法会上,共有十万大菩萨,为什么单单提到以上12位菩萨的名字?为什么12位菩萨的顺序这样排列?”众僧惘然,茫然,木然。 法如略为失望地解释道:“这12位菩萨各有不同的表示,代表着12种法门。他们的排列顺序,也就是大乘佛法的修行次第……”法如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精妙的佛法教义次第展开…… 法如讲解完《圆觉经》后,发觉不见了张少飞,心中嘀咕:张少飞偷懒去了? 当法如正觉得有借口去整治张少飞时,忽然耳畔传来了“咿呀、咿呀”的推石磨声。 法如遁声寻到磨房,见张少飞与慧清等几个小和尚正在隔壁的磨房里推磨磨粉。 他们个个都干得十分卖力,额角的汗珠有黄豆般大。 平日,法如以二师兄那德高望重的身份到处巡看,常常讲一些佛慧故事、成语典故给众人听,有时也出一些对联给大家来对。他横溢的才华深得大家的敬重。 这回,稚气未除的慧清向法如说:“二师兄,今天给我们讲个什么故事?” 各位磨粉的和尚也随着慧清的腔调请二师兄法如讲故事。 华清长老听到这边闹哄哄的,循声走到磨房来。 法如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瞥眼望去,见是华清长老到来,心中暗自一喜:当场要张少飞出丑的良机来了。 华清长老:“啊,法如,你也到磨房来了?” 法如向华清长老行过礼后,答道:“长老,你老人家不是常常教导徒儿要多深人到寺中各处了解情况,有问题要及时处理解决吗?” 慧清:“二师兄很关心我们。如今,我们想请二师兄给我们讲讲故事。”
众僧人也开腔附同道。 华清长老:“这个时候讲故事?” 慧清爽言道:“二师兄在旁讲故事,不但误不了我们的工,我们听得兴致上来,干劲更足,干活干得更快哩。”
华清长老:“法如,你打算怎么办?” 法如早已心中有数,把身子转向各人,微启皓齿:“今天,我不给大家讲故事,而是出个对联给大家对,怎么样?” 慧清平日也喜欢看书,对于对联也感兴趣,说:“叫我们来对对联,也好。”
“好!”众人都表示赞同。 华清长老向法如道:“在东禅寺里,不要光出那些老得掉了牙的对联.否则就如死水一潭。你如今就以我们四周的东西作联出对吧。”
“好。”
法如的目光落在石磨上,望着那圆磨扁坑,那粗的米,细的粉,灵感顿上心头。
法如用手指着石磨,好像一位博学多才的书塾老先生在吟哦,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上联: 磨圆心扁坑茫茫,粗入细出。 这一联,即席借物喻意,确属神来之笔。 众和尚都拍掌叫好。 法如:“给你们半盏茶的工夫,看谁先答得上来。”“这……”不少人用手搔摸着光光的脑袋。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众僧人将秃顶摸得发光,却答不出下联来。 法如见此情景,自鸣得意地先问慧清:“慧清,你答呀!” 慧清把搔着脑瓜的手垂下,脸上泛起羞惭的红云:“二师兄,你的对子出得这么好,我才疏学浅,一下子怎对得出来呀!”说完无奈地把脑瓜左右摇摆了几下。 法如更是恃才傲物,走到张少飞的面前,说道:“张少飞,你能答出来吗?我见你平日讲话有纹有路,估计你也经常爱看书。”
“不,我平日很少看书。”
张少飞摆了摆手,他讲的是实际话。但从法如的角度看来,张少飞只不过是答不出来,故意找话题来避开而已。
机会难得!法如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让张少飞出丑的机会,穷追不舍地向着张少飞:“就算你平日少看书,但从你的讲话已显出几分才气与灵气,当然,这对子在磨房里想出,你答的,也要跟这磨房联系得上才行。”法如这一着,把目标对准张少飞,并且将他可以走的路子压得窄窄的,确实是给张少飞制造难题。 “这……”张少飞见法如这副咄咄逼人的盛气凌人之势,知道这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侧着头问法如,“二师兄,我一定要答吗?” “一定,一定!”法如以为张少飞无才心虚,更想在华清长老面前使他出丑,便激将道:“你既有文才能答出来,就当着长老和各位师兄弟的面答吧。”
张少飞把头转向华清长老,没有作声,眼睛流露出征询的神色。 华清长老从今天法如的种种神态,已推知他出这对联的目的,但不适宜出面来作仲裁。 华清长老只是紧闭双唇,缄不启言,微微颌了颌首,以示赞许。 张少飞从华清长老这无声却是有形的神态中得到了领悟,也没有作声,放开步子,慢慢地走到墙壁旁,把墙上挂着秤粉用的秤拿在手上,再一个往回转。走到法如面前,把秤杆晃了晃,然后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捋摸着秤杆上嵌镶着标明斤两的铜圆点,脸上含笑。 法如催促着:“你答呀!” 张少飞这才朗声地回答:“秤直钩曲星朗朗,能分轻重。”
这一联,既对得形象生动,十分贴切;又是托物言志,含蓄隽永。 华清长老用右手捋着银白色的长髯,品味着两联的高低: 磨圆心扁坑茫茫,粗入细出。 秤直钩曲星朗朗,能分轻重。 华清长老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没有出声,一个转身,默默地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众和尚推敲着对子,都称赞张少飞的对子对得好,真乃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