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卢学儒自那次学堂听完张少飞倒背《诗经》那时起,就已预知这小子岂非池中物,其成就,肯定为自己之上,弹丸之地——邱县,不是他的容身之地……
因此,当卢学儒那天晚上听了卢惠兰把张少飞要去湖北黄梅东禅寺求佛法的事后,他就表示赞成了,这与他的经历和洞察世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卢惠兰她娘,见丈夫都赞成张少飞北上去求佛法了,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好明天一大早,与卢惠兰一道去了福胜寺,为张少飞请了一个“平安符”,保佑张少飞此去一路平安。 岂料,当卢惠兰母女俩求得“平安符”回来,卢惠兰她娘还不放心,又到厨房煮了六只红鸡蛋,让卢惠兰赶去太镇村交给张少飞的时候,他已经出到崖楼山了。 有意思的是,如果卢惠兰她娘不煮红鸡蛋,延误了时间,也许会在太镇村能见到张少飞,也就不会另生枝节了。 卢惠兰她娘,为何要煮红鸡蛋给张少飞带着上路的呢? 原本是卢惠兰她娘出于好意,煮六只红鸡蛋,取意为“福福禄禄”的意思。 怎料到,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神奇——张少飞在东禅寺谒见禅宗五祖弘忍,五祖乃令其随众作务,劈柴打碓8个月,年事已高的弘忍终将衣法传付与张少飞,使之成为了一个未有落发剃度的禅宗六祖。这也许与红鸡蛋的民俗渊源有关。 红鸡蛋的传统自古存在,主要有:卵生神话说、祥瑞之物说、图腾崇拜说、生殖崇拜说和辟邪禳灾说五种。 一是卵生神话说。我国先民在想象中追溯着天地形成、人类起源,综合古籍可总结出“卵生”神话的影响。在三国徐整所著《三五历纪》中最早对始祖盘古氏开天辟地故事就有记述:“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令,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史记》述商人起源:有娀氏的女儿简狄“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为商人始祖;又述秦人起源:颛顼氏的孙女女修在织帛时,“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乃秦人始祖。正是这种朦胧的对于“卵”的原始崇仰,在民间形成了将鸡蛋和出生、传宗接代联系到一起的传统文化。且红色在民间被看成是喜庆祥瑞之色,因此多为红皮鸡蛋。 二是祥瑞之物说。红鸡蛋之功,非但食用,民间自古就有“雕卵画蛋”之工艺品,而且,这在风俗资料中也可找到诸多历史记载。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记有“镂鸡子”习俗,注云:“古之豪家,食称画卵。以此可知,“镂鸡子”或画卵,就是在鸡蛋上染画颜色后,朋友间作为相互馈赠、食用佳品。人们从对“卵”的崇拜,发展到了喜爱红蛋并视之为祥瑞之物。 三是图腾崇拜说。从考古学的角度可探知中国原始文化中有相当大的比重是对于“鸟”的图腾崇拜,河姆渡、良渚、马家窑文化中有大量鸟纹形象,而古人所谓“玄鸟”,包括而后成为中华民族代表性图腾之一的凤凰,均以未经驯化的原鸡为原型。于是,“鸡”便成为了人们的原始图腾崇拜在现实中的依托。《史记秦本纪》中有吞卵的女修,其后裔大廉“实鸟俗氏”,“身体是鸟而能人言。又云口及手足似鸟也。”由此知秦人也以野鸡为图腾。从对鸡的喜爱崇仰,逐渐发展成民间的红蛋习俗,渗润着浓郁的历史信息。
四是生殖崇拜说。红蛋习俗是原始社会人类生殖崇拜文化的遗留,蛋既能孵鸡,故人食蛋便能生子,因此古人每以“鸡子”代称鸡蛋。这种基于对鸡蛋功能的认识而形成的思路,可以从一系列具体的行为方式中寻绎出来。 五是辟邪禳灾说。红蛋习俗也起源于辟邪禳灾的巫医之术的运用。古人以鸡为百禽之长,认为其具有镇伏妖魅的作用,如《春秋运斗枢》云:“玉衡星精散为鸡”;《春秋解说辞》云:“鸡为积阳,南方之象,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等等,都反映出古人对鸡之神性的认识。鸡从蛋出,蛋由鸡生,则蛋亦有神性是理所当然的。旧时民间还盛行用鸡蛋占卜之俗;古人又以为凡遇喜庆之事,必有妖魅相扰,或某些特定的节气与时辰,必有病疫侵人,所以食蛋防范。像今天中原和西南一些地区的“三月三,吃鸡蛋”风俗,以及民间流行的新婚之夕让新人分食红蛋的传统,都可推探出红蛋习俗实由鸡蛋辟邪的巫术演绎而来。 由此可见,红鸡蛋在中国民间是祥瑞之物,有赐福送子喜庆安乐之意,本文开头的民谣小曲,即是在婚前或仪式上众亲友对于新人的一生平安幸福、家族子孙满堂的最美好的祝福。 再说张少飞进入卢惠兰家厅堂,甫一坐定,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卢惠兰她娘已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微温的粥水递给他。 张少飞走了小半天路,正感到饥渴,连忙站起来,伸出双手接着,“咕咕”地把这碗粥水喝了个精光,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向着卢惠兰她娘,说:“谢谢伯母。这粥水既解渴,又止饥,真好喝啊。”卢惠兰她娘见张少飞还这么见外、客气,便责备着说:“阿飞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呢?先坐下休休息,刚收饭火,等会便有饭食了。”
“多……”张少飞刚想再说多谢之类的话,一想到卢惠兰她娘刚刚说的话,把“谢伯母”那三个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自然地用手擦了擦衣角,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卢惠兰从手袋里拿出一只红鸡蛋,剥去蛋壳,递给他说:“阿飞哥,你先吃一个,看好不好吃?”
张少飞接过那只剥了壳的白里透红的鸡蛋,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卢惠兰的脸蛋,痴痴地呆在那里,心里话:这红鸡蛋,多似阿兰妹的脸蛋啊…… “阿飞哥,快吃呀!在想些什么呀?这是我娘为你做的,我和我娘今天一大早去福胜寺,为你请了一个平安符,保佑你此去一路平安……” 听了卢惠兰的话,张少飞还能说什么呢?他既为卢惠兰一家有如此大的胸怀,不责怪他远离他们去求佛法而感到高兴,又为自己当时竟不辞而别而感到自责。 此刻,张少飞才真正体会到“即将分别时才感到珍惜”这句话的内涵,他又一次想起了和她在一起,共同度过的那些难忘的快乐时光…… 一阵心血来潮,把张少飞又带回到他去广州买灵芝回来的那个难忘的晚上…… 卢惠兰拉着张少飞的手,带着他来到了这后梁村与太镇村唇齿相依的卢溪河小河边,树荫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突然,张少飞发觉她拉着他的手握紧了,她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在黑暗中变成两颗亮点在闪动着,柔声地问:“阿飞哥,你喜欢我吗?说真的。”
张少飞明知会有这个结果,却依然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这话,本应是他来问她才合乎情理的,他该怎样回答她呢…… 老实说,他不但喜欢她的外貌,而且为她的才貌、惊人的记忆力和高贵的气质所倾倒,甚至,在去广州那几个月里,做梦都想着她。 但,临了,张少飞却感到惶惑,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直白。 张少飞知道,他在广州接受了张道诚的赠银,答应去湖北黄梅东禅寺求佛法,为众生造福后,他就觉得现在不宜沉浸在谈情说爱上,况且,他…… 而感情,男女之间纯真的爱所产生的力量,却又是那样巨大而难以抗拒。 张少飞决定不说话,听任命运去裁决,听任卢惠兰来裁决。 张少飞等待着,过了很久,他所害怕而又期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发觉卢惠兰的手松了,他发觉自己是多么的胆小,并非他不爱她,而是为了那神圣的使命,而不敢去爱…… 啊!爱之愈笃,思之愈切。张少飞心想:那晚他一定伤了她的自尊心。要不,为什么我北上去求佛法了,她也不来送行?原来,是自己错怪她了。她母女为了保佑自己一路平安,不顾山高路远,去福胜寺为他请“平安符”,煮红鸡蛋而耽误了时间…… 张少飞抑制住内心深处的狂涛巨澜,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纷乱的神志,卢惠兰黙黙地给他沏了一杯新茶,放在他身旁的茶几上。一朵茶花在茶水中久久地旋转、沉浮…… 张少飞看着卢惠兰和她的爹娘,“唉”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向他们诉说起他离开这里去广州以及在禅慧寺所发生的一切。 …… 卢学儒静静地听张少飞说完后,锐目对着张少飞,感慨道:“阿飞,这张道诚愿舍却梦幻空花般之钱财,助你成就无上菩提道业,此举令老夫钦佩!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以苍生大众为重。走出去,方能成就一番大业!你,就放心去吧。”
张少飞起身向着卢学儒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感激地说:“伯父,如果在下有朝一日,要是求得佛法了,定会好好报答您们的。”
卢学儒向张少飞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阿飞,我们卢家不希望你回报,况且,你还是我家卢惠兰的救命恩人,你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你食过午饭早点出发,正如张掌柜所言:你此番北上,早日求得大道,普度群迷,拔众生于沉沦,就是对我们的最好报答了。”
张少飞听着听着,趋步上前,因为激动,声音都变得有点哽噎:“谢谢您,伯父,我的恩师,我的亲人!您的教导,我一定谨记心上,请受飞儿一拜。”
说罢,跪在卢学儒面前,叩了三个响头。他那双聪慧的大眼睛,溢出了泪花……张少飞再也关不住感情的闸门,而且动了真情。
听着这肺腑之言,掷地有声之语,卢学儒竟也冲动地紧握着张少飞双手。 啊!他正值青春年少的手,竟磨起了许多老茧。一时,卢学儒只感到热血沸腾,喉头哽噎,平时口齿伶俐、见惯大场面的他,竟变得语无伦次了:“飞儿,怪……怪老夫……没有真正……关爱过你……你……你受苦了。”张少飞的眼睛晶光闪烁,感激地:“承蒙伯父、伯母错爱,飞儿今后不能服侍身边,您们可要保重啊!”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飞儿,你就放心去吧,你娘那里,我和兰女会经常过去探望的。”
卢惠兰她娘对着张少飞说完后,转向卢惠兰,道,“兰女,开台食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