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杨梅熟了后,我就变的很沉默。张建推来自行车,让我和他一起教秀文骑自行车,我只是远远的看着,秀文好快乐的样子,她终于成功了,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处跑。我来到了公园里,坐在石凳上,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抬头,看到吴素红站在我面前。“恩”我点头。“我能送你一个礼物吗?”
“什么?”
我看着她,她拿给我几首写在硬纸上的小诗。我把诗拿过来看了看:“送我的吗?”
“是的”。还从来没有人送过诗给我!“你喜欢哪首?”
我看了看,说:“这首----童年的你我。”
“噢,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说:“还有呢?”
“另外几首,我觉得很一般!”
我实话实说:“我对现代诗了解不多,我喜欢古诗词,你喜欢吗?”
“你喜欢谁的诗词?”
她问。“苏东坡!”
我说。“真的?我也喜欢苏东坡,他为亡妻写的那首词,我最感动!除了苏东坡的词,我还喜欢李煜,我觉得他贵为一个皇帝,有如此的才华,真的不简单!”
“我也是!”
她朝我大笑着:“你喜欢看谁的书?”
“不好意思,”我说:“名著我看的不多,我更喜欢看武侠小说。”
“是啊,是啊,古龙对不对?我很喜欢古龙,我第一次听到‘朋友为手足,女人为衣服’这句话,就是他说的!虽然他好酒又好se,这样说对女人确实不公平,可这真实又不伪装的本性,我也真的喜欢!”
她激动地喊。“一点都没错!”
我说:“尽管他好酒又hao se ,可他觉得朋友重于一切!我还喜欢金庸的书-------”“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喜欢看琼瑶的书”。她说。“是啊,琼瑶的书我也看,只要是好的故事,我都看。但我最喜欢古龙的书,虽然都是武侠小说,古龙的书往往让我特别的意外,就像同样都是在写一把剑,别人在写剑的形,他让我看到了剑的魂!他的书不仅仅只是武侠小说,里面还有很多人性的、禅学的、哲理的和生活真谛在里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金庸、古龙和琼瑶的话,我的学生时代会是一片死静。”
我说。早上我锁好门去上班,走出巷子,看到吴素红站在那里。“你在等人吗?”
我问。“是啊,我在等你。”
她说:“我只看到你从这个巷子里走出来过,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你每天都去很早,所以我半个小时之前就在这里等你了。”
“你在等我?”
“是啊,我们一起去上班!“她笑着告诉我。我看着她笑,迎着早晨的霞光,我们一起去上班。秀文说:“梵若,你这几天老是和大侠一起上班、下班,厂里人都在议论,你不要和大侠一起玩,没有人喜欢她!张建说:“你为什么每天和大侠在一起?我们厂里没有人喜欢她,男不男,女不女的,又那么邋遢!”
只因为素红不注意外表,不打扮自己吗?我仍旧每天和素红在一起,和她谈诗词,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谈我的完美主义,素红说她是浙江台州人,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她说她曾经和几个同学一起开快餐店却赔了;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常心里难过,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上一站是在镇海的一个油画厂里,下一站在哪里她还没有想过,心情不好时,她同样会离开禾成的,不管有没有工资,不管别人会怎么说,她说她总是在过这种一觉醒来的生活…….隐隐约约中,我明白在她拿一塌糊涂的外表下,有一颗受伤的心,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接到了落冬的电话,他把电话打到了长里,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我说我忙。我知道这是借口,事实上他也知道。他说新疆的天气多变,忽冷忽热的,所以流传了一段话:早穿棉,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我说噢,那你要注意身体啊。挂断电话,刚好遇到了孔亦真,他这次却朝我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因为他的这个礼貌,我也终于明白,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同事而已。可是,我的心却还在跳着,快速又急剧地跳着,我无法控制地跳着……我该记账的,我手里握着笔,却两眼发呆,我在记账本的背面,斜斜地写着几行字:江城子记龙山.5月26日晚风吹过林荫道,有花香,有虫跳,青笋已老,杨梅还太小;山林深处溪水旁,有花田,有鱼塘。说好回来人未到,他走了,心知道,依稀忘掉,多想陪你笑。只是杨梅已熟早,爱多少,泪多少。在公园里,素红看到了那首《江城子》,她说:“最后那六个字,好像不止六个字啊。”
“素红,前一段时间,我喜欢一个本地的男孩子。”
我告诉她。“噢”。她的口气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了。“我第一天上班时就听到她们在说。”
她说。“你怎么没问我过?”
“如果有人在背后说我朋友的坏话,我是不会说的!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会难过,会心情不好的。”
她说。“别人都认为,我做组长,苏南去划玻璃,都是他的原因。”
我说:“你是什么感觉?”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特别干净,感觉满好......他每个礼拜天都回来的,我见过。”
她答非所问的说。我有些哭笑不得,她却看着我笑,笑着装傻。旁边有两个男孩子走了过来,在我们不远处坐了下来。素红递给我一本书,她说:“你看,我今天在路上捡了一本《故事会》。”
她又给我几首现代诗,我正看着,一个男孩子走过来说:“你这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为什么?”
我问。“这书......是我丢的。”
我把书递给他:“还你。”
他接过书,并没有离开:“你相信它是我的?”
“无所谓。”
我说:“反正它也不是我们的。”
他又问我:“你手中的诗能借我看看吗?”
我指了指素红说:“这你要问她,我没这个权力。”
素红看着我傻笑。我看着手中的诗,不再理睬他。“你是苏南的姐姐吧?我们常和苏南一起玩。你不记得我吗?我们住在同一座楼里!”
他又说:“我叫小强。”
我看了看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旁边那个高一点,比他白一点的男孩子笑着问我:“你知道洪舒化住在哪里吗?”
“知道,他住在秀文隔壁。”
“你带我们去吧,我们找不到,好吗?”
“不好。”
我说。那个男孩张了张嘴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叫小强的男孩,他又问我:“你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三个字,就像拔了我的刺一样,我抬头看着他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那个男孩又张了张嘴巴,没有再说什么。对于那些看着女孩就笑容满面上前乱搭讪的男孩,我向来讨厌。有位包着头巾的中年妇人走过来,她的臂弯里挎着一篮杨梅,她说十八块钱一斤,问我们要不要?我说不要。小强却买下了那蓝杨梅,他把杨梅放在我们面前的石桌上:“你们拣了我的书,这蓝杨梅就算我谢你的。”
这本小小的《故事会》有这么值钱?“书不是我拣的,杨梅我也不要。你要谢就谢素红吧。”
我说。“杨梅都买下了,你就收下吧。我们先走了,这杨梅很甜的。”
他说完真的离开了。这下可乐坏了素红,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还挑了几个又大又紫的给我:“吃嘛,我最喜欢吃杨梅了!”
“要吃你吃吧,我不吃。”
“他们都走了,你干嘛不吃?很明显,这杨梅是买给你的,杨梅可是无辜的!”
素红手上嘴角都沾满了杨梅汁,杨梅汁把她的牙齿都染红了。“吃慢一点,你都快成吸血僵尸了!”
“你怎么说的这么恐怖!?”
她白了我一眼。“去照照镜子吧,你会发现你自己更恐怖!”
我站起身要离开了,素红擦了擦嘴巴问我:“杨梅你不拿呀?”
“扔了多可惜啊?”
她抓了两大把杨梅,依依不舍地跟着我走了。秋凉回来了,她给我们带来了煎饼。我请素红吃煎饼,她好开心地说她喜欢吃煎饼里包着青椒炒肉丝。晚饭后,踏着月光,我们走在田间小道上,我们手牵着手,大摇大摆地晃在路中央,占满了整条小路。素红唱了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她说:“秋凉,你也唱一首吧!”
秋凉唱了苏东坡的那首《蝶恋花》。我说:“既然你们都唱苏轼的诗词,我就唱李清照的吧。”
我唱了那首《月满西楼》。素红说:“可惜没有青蛙,青蛙呱呱的叫声,代表掌声。”
我们大笑,素红又要唱,她说她这次要唱李煜的词,她真的鬼哭狼嚎般,把李煜的词吼了出来,秋凉追着她打,说她的唱腔太侮辱后主……..我真的在楼梯口处遇到了小强,他手里拿着那本书,他说:“其实,这本书不是我的,真对不起。”
“我知道。”
我说。“那你怎么还把它给我?”
“因为它也不是我的。”
我说。“噢,这样啊!”
他说:“你不会生我气吧?”
“不会。”
我说。“我也是江苏人,江苏山左口的,怎么样?和你们家很近吧?那天和我一起的男孩叫舒伟,他也是我们江苏人。”
“噢。”
我应了一声。月底,我们要重新找房子了,可是东门的房子都好紧张,好几天我都找不到。素红说,是不是那些老嬷嬷们听不懂你说的普通话啊?她陪我一起去找房子,她用台州话去问坐在路边聊天的老嬷嬷们,可她们也照样听不懂她的台州话。终于在菜场后面的小河边,一位正在洗衣服的大姐听懂了我们的话,她问我们是要找房子吗?我说是的。她问:“你们俩住吗?”
我说不,是我和我弟弟一起住。她让我们随她去看房子,里面堆满了灰尘,墙角挂满了蜘蛛网,楼梯也是木头的,被蛀虫驻满了一个个洞。楼梯口有一个窗户,阳光从缺了角的玻璃窗口投进来,照着那生满了一个个小洞的木板楼梯,就像装了无数个小小的无影灯般。我担心这楼梯会不会踩破,房东大姐说不会的。楼上有一张很古老的带围栏的大床,床上铺着半张破席。楼上还有一个小阳台,可以晒晒衣服。房东大姐说这房子是父母留给她弟弟的,她弟弟没有住在这里,房子就空了。我觉得这房子还不错,虽然太脏,太破旧,打扫一下应该会好一些,上下两间,我和小弟住起来会方便些。房东大姐说房租一个月65块,我们随时可以搬来住,房租从一号算起。我带苏南来看房子,他不太满意,他说这房子阴森森的,感觉好可怕,在没找到更好的房子时,将就先住几天吧。我向阿高经理借了一百元交房租,我们晚上就搬家了。素红,秋凉她们很多人来帮忙,张建、小强、舒伟他们也来帮忙。秋凉说大姐不能来帮忙了,她在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江苏了,她干娘自杀了,她必须回家去送丧。“她干娘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道。”
东西全搬过来后,苏南买了许多饮料回来。天不早了,大姐各自回家睡觉,苏南坐在箱子上说:“姐,东西先这样放着,明天再收拾好吗?”
“好,我们今晚只把地板弄干净。”
我说。我拿了扫把扫地,让他去提水冲洗地板。“姐,我累啊!”
他叫喊着:“我好睏啊,这么破旧的房子,你打扫那么干净干嘛?我们又不常住,等我找到好一点的房子,我们马上搬走!”
“现在房子难找,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房子,先住下吧。”
我把桶给他:“秋凉说家里房子已经盖好了,只差等你回家装修了,我们在这里先住几个月,过年就回家了。”
他去门前提了一桶水来:“是啊,回家就好了。我还给爸浸了一桶杨梅酒呢,爸肯定要高兴死了!回家什么都不用买,只要给爸买酒就可以了,呵呵,爸是个酒鬼呀!”
他把水泼在地上。我用一把破扫帚把地上的水扫出去,他又在抱怨这地上的白色瓷砖都变成黑色了。“别抱怨了,你想想看,等你七八十岁的时候,你再把今天的事告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说当年我和你姑姑半夜三更用水在打扫那个破旧的房子时,那时,你再想想今天的画面,你会觉得,那是你最美好的记忆,你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是吗?”
他看着我笑,夺过我手中的扫帚:“我来扫吧,看你笨手笨脚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希望,我今天的画面,不要在我的儿子身上重演。”
拖干了地,我说:“小弟,你先洗澡吧,洗好了快去睡觉。”
“你先洗吧!”
他说:“我先上去,你在下面洗吧!”
洗好了澡,开门倒水时,灯光照着小弟的影子,他坐在阳台的围栏上吸烟,另一只手却在捏鼻子。“小弟,我能猜出你在上面干什么。”
我说。“不信。”
他说“你在吸烟,捏鼻子!”
我说:“你干嘛捏鼻子?”
“你怎么知道?”
他吃惊地问我“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我说:“你小心掉下来。”
“不会。”
他说:“我好像中署了,很难过。”
那晚,我睡在床上,小弟躺在旁边的地板上,我问他怎么还不睡?他说:“姐,大姐的干娘为什么要自杀呢?我来龙山时她还好好的,现在她真的死了吗?我觉得不太可信,一个会说会笑的人,真的突然就消失了吗?怎么可能?”
“生命是这样的,你活着,证明你存在,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这些干嘛?”
“姐,那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我的灵魂去哪里?我还会知道我是谁吗?我想我那时会害怕的!你说我会怕吗?”
他问我。“你在胡说什么?快睡吧!”
早上,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我们一人一个,一起上班去,路过菜市场时,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悄声议论着什么,黄屏贞说:“你看,她们在议论你弟弟,苏南长的可真帅啊。”
我回头,看着小弟早已吃完了包子,踩着轻快的步子跟在我后面,早上的霞光把光辉都撒在了他的身上。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是啊,连我都想多看他两眼,更何况是其他的女孩子呢?我把包子给了他,他说:“你怎么不吃啊?”
“我减肥,你吃吧。”
我说。看他如此高大的身材,一个包子怎么能饱?张建他们叫苏南,他拿着包子,笑着和他们一起走了。黄屏贞说:“你们姐弟俩的感情真好。”
“他第一次出来打工,我应该照顾他。”
我说。在过马路时,车子飞速急驶的太快了,我在旁边等着,素红在后面叫我,我和后面追来的素红打招呼时,却突然听到旁边‘砰---’的一声响,我再回头看时,只见不远处躺着一个女人和一辆自行车,地上有一滩血……..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我,一下子傻在了那里。“不要看!”
素红拉着我穿过了马路,跑进厂里。路边顿时围了很多人,却没有人愿意去看看那个女人的伤势如何……人们只是看了看就散去了,任由那个女人躺在那冰冷的柏油路上……听说警察来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到车间时,我惊魂未定的坐在那里,她们没有贴棋子,而是围在窗前,看警察勘察现场。孔主任带着一个短发戴着眼镜的女孩走过来,孔主任说:“梵若,这是孔亦真的妹妹,她今天在你这里贴棋子,你安排一下吧。”
我看着那个女孩,她穿着粉色T恤和灰白色的休闲裤,皮肤跟孔亦真特别的像,都是雪白雪白的。我把我的座位让给她,先教她贴棋子。“你怎么知道我叫孔灵?”
“听你哥说的。”
“你也认识我哥?”
她睁着大眼睛问我。“是的”我说,我不想和她谈孔亦真,所以转移了话题:“你们学校这么早就放暑假了吗?”
“我们高考考好以后,就各自回家等消息了,我觉得我应该考的不错,读大学要满多钱的,而我…….我们家的条件不太好,我想趁着暑假,打工赚点学费。”
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我们家…….”“你很好啊。”
我说:“你很懂事,知道靠自己去赚学费,我们家的条件也不好,也很穷,生于贫穷,不是我们的错,你可以靠自己努力地去改变。”
素红没有来上班,没有请假,也没有通知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的住处我去找过了,门锁着。她就这样一个人消失了……..素红三天不见踪影了,我看着她空空的座位发呆。停电了,所有人都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到小河边时,我看到孔灵和两个小女孩站在那里,三个人都是满脸汗水,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你们在等人吗?”
我问。孔灵说:“香香说带我们去她家里玩,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她去拿钥匙,可我们等她半个小时多了,她还没有回来。”
其中一个剪着娃娃头的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上,她说:“姐姐,她肯定是骗我们的,她不会来了。姐姐,我热也热死了。”
“要喝水吗?”
我问。“不,我要吃棒冰。”
那个小女孩说。孔灵打了一下那个小女孩,告诉我:“她在乱讲,不要理她。”
“没关系的”我说:“旁边就是小店,姐姐请你们吃棒冰,好不好?”
“好。”
两个小女孩都拍手叫着。周香的妹妹刚好也来买东西,我问她周香呢?她说姐姐和朋友去西门买衣服了。下午电会来的,我们必须回厂继续上班。我只好把孔灵她们带去了我们的住处。孔灵告诉我,剪着娃娃头的小女孩是她姑姑的小女儿,也就是孔主任的女儿,叫晨晨;另一个小女孩是厂里门卫的孙女,很漂亮!她笑着朝我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马洁玉,今年十二岁了,我家住在范市。”
两个小女孩楼上楼下不停的跑着玩捉迷藏。我和孔灵坐在床上吹风扇,孔灵拿了床前一本书翻了翻,书里夹着的《江城子》掉了出来。她拣了起来,她说:“你的字看起来好干净,整齐又干净!”
她把《江城子》重新夹进书里,她说:“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我点头。她说:“我听说......听说......你和我哥......?”
我坦白地说:“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哥他......”我想了想说:“你哥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我哥他从来都没有交过女朋友,他的性格很内向、木讷,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你不要怪他。今天早上我还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厂里看我,他不肯,他说他再也不回厂里了。”
再也不回厂里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来看我,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什么都不会说!你们现在......你......我......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叫你梵若姐好吗?”
“你叫我梵若就可以了。”
我说。“好吧,梵若!你现在不喜欢我哥了吗?”
“你哥现在......有人会更适合他。”
我说,我从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能够看到很深的感情。“你是指宁波那个女孩子吗?梵若,你会恨我哥吗?”
“不会!我怎么会恨你哥呢?”
“你不要恨我哥,其实我哥他......他也是没办法,那天晚上我听到董事长在和我妈说,说我哥的工作和婚姻都安排好了,让我妈不要担心,房子公司里也会给的,让我妈只要照顾好我就可以了,我哥的事统统都不用管。自从我爸去世之后,我们家真是一贫如洗了,还一屁股外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我的爸爸,我想我哥肯定不会告诉你有关我爸的事!他最恨我爸了。”
“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对爸爸要用‘恨’字呢?“因为我爸脾气大,好赌!我爸赌起来都很大的,我们家在很多年前,是我们村里是最有钱的家庭,第一户造楼房,第一户买汽车,后来我爸输光了全部家产,这个厂本来是我们家的,被我爸赌输掉了。我爸输了厂,觉得对不起家人,就每天在外面帮人家运货物赚钱,有一天他出车祸了,那个女人抢救无效死亡。我们家赔出十八万块钱,责任并不是都在爸爸身上,法院却都判在爸爸身上,爸爸回家就生病了,但他不肯吃药,医生说爸爸患了鼻癌,让他住院,他不肯。妈买了中药,他不喝。还坚持每天去外面运货物……可能他太劳累了,有一天晚上,他把车开到了深沟里,肋骨摔断了。后来,爸的鼻癌变成了喉癌,慢慢往下延伸,变成了肺癌,他吃不了任何东西,他到最后都没办法呼吸了……..”她哽咽着眼泪掉下来。“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拍拍她的头,递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我爸临死的时候拉着我们的手,让我跟我哥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出人头地。我爸死后,我们家欠了很多外债,我妈希望我哥的工作会好一点,最好是能找一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老婆,这样能帮她分担一点,她也就不用再担心我哥以后的生活了。”
我没想到孔亦真的家是这样的。“其实,我哥也没办法选择,他肯定也是喜欢你的。你是不是送过一个手链给我哥?一串佛珠?”
“你怎么知道?”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我妈说我哥手上戴着一串佛珠,他洗手时被我妈发现的,我妈问他哪里来的?他不说,我妈要看一看,他把我妈推开了……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我哥这个人从来不迷信的,我们家祭祀他从来都不肯去上香!身上也从来不戴任何东西,手表啊,项链啊之类的,他从来都不戴!可他却每天都戴着那串佛珠…….”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原来我哥恋爱了!梵若,如果结婚后的生活会很贫穷......不!会很清苦,不会有财产和汽车,不能穿名牌的衣服,你会后悔吗?”
“财产、汽车和名牌的衣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一切都是幸福的,是吗?梵若!我要把这些告诉我哥......”“不,不要!”
我说:“孔灵,这是成人之间的事,你还不了解,我和你哥的事已经结束了,过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学业,好好读书,不要忘了你爸爸的话,你会很出色的!”
“会吗?可我觉得我好逊!”
她低着头说:“当你知道我就是孔亦真的妹妹时,你一定很失望吧?你肯定会以为孔亦真的妹妹一定是很漂亮的吧?”
“没有啊,我觉得你很可爱,而且你的声音非常好听!你知道吗?对于女孩子来说,声音是非常重要的!”
我说。“真的吗?”
她朝我笑,很开心地笑着。“当然是真的!”
我肯定的语气。楼下传来一阵笑声,我看到苏南和两个小女孩一字排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棒冰,苏南朝我们挥了挥手,让小晨晨拿了两个棒冰上来。“这是我弟弟,叫苏南!”
我指着楼下的苏南向孔灵介绍:“今年17岁了。”
“他不读书了吗?”
孔灵问我:“他跟我同年!”
“他对音乐、打架和香烟更感兴趣!”
“他跟你不像,他好帅!”
孔灵说:“我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人家都这么说。”
我说:“他太耀眼,我很普通。”
晨晨拿了棒冰给我们,她翘着小嘴朝我说:“姐姐,哥哥他说中午不让我吃饭,要给我吃蜘蛛!”
“为什么要给你吃蜘蛛?”
“我觉得哥哥好帅,好帅,超级帅!我要嫁给他,马洁玉也要嫁给他,我生气了,哥哥说我不乖,不乖的孩子就吃蜘蛛。”
我只好安慰她说哥哥在开玩笑。苏南和马洁玉在下面开始煮面了,晨晨热出了汗,爬到床上吹风扇了,孔灵说:“你和你弟弟一起吃饭一起住在这里吗?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羡慕我们?我们住在如此破旧的房子里,你羡慕我们?”
“是啊,我跟我哥从来没有单独呆在一起过,如果我跟我哥也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同吃同住,一起上班,那该有多好!真想感受一下这样的兄妹情!”
“这很简单啊,你哥下次回家就可以试试!”
我说。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晨晨,拿起我枕边的日记,像读语文课本一样大声地读了起来,我忙抢过日记,告诉她说:“这是姐姐的私人日记,晨晨是不能随便看的。”
“我要看,里面有亦真哥哥!我要看!”
“晨晨,私自看人家日记是不道德的,不能看!”
孔灵说“你要是不听话,就让你吃蜘蛛!”
晨晨坐在那儿嘟着嘴巴,拉长了脸,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苏南在下面叫我们吃饭了,当晨晨听说她那份里有一个荷包蛋时,马上忘记了不愉快的事,高高兴兴地跑去吃饭了。来到厂里时,马洁玉的奶奶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前,她用本地话在和马洁玉说着什么,大概是马洁玉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就离开了吧。下午上班,在整理剩余的棋子时,孔灵问我:“梵若,在厂里上班,一定要去拍领导的马屁吗?”
“拍领导的马屁?为什么?”
“是我妈说的!我妈告诉我一定要去拍领导的马屁,领导才会对你好,我妈老是抱怨我哥不会拍马屁!说我哥不会拍领导的马屁,说我不会拍老师的马屁。”
“老师也需要拍马屁吗?不用的吧,老师的职责是教书,你只要认真、听话地去学就可以了,在厂里,你也不用拍任何人的马屁,你只要尽职尽责的去做好每一件事,真心的去对待每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真心的对待别人,别人会真心的对你吗?”
“应该会吧!因为别人也是人啊。这个社会上真心太少,疑心太多了,只要你是真心的付出了,最起码在你的心里是坦荡荡的。在海南时,一个朋友告诉我:你要真心地去对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就算他不会对你好,但起码日后,他也不至于拖你的后腿吧!”
“海南?你去过海南?!海南一定很漂亮吧?你去海南打工吗?”
孔灵和大多数的女孩一样,一听到海南两个字就兴奋了起来:“海南是什么样子的?”
“我去海南没有打工。”
我说:“在没有去海南之前,我也把海南想象的梦幻一般,椰树,沙滩,竹楼......我还以为我会看到竹楼,在大海边!可,事实上,我只看到了破旧的新港码头,并不繁华的南航西路,住在长满槟榔树的金城苑里,没有去过海南的人,无法想象海南的景象;去过海南的人,心里的海南一定也会是不同的景象!”
“你一个人去海南吗?”
“是的,我表姐说她在海南给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让我快去!”
“什么?那你的工作是做什么?”
“我吗?我的工作是听课,上午听理念,下午听心态,晚上听成功人士的分享!”
“上学吗?”
“不!”
我说:“是传销!传销------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当时也不知道,但他们说是直销,我就听了三个月的课”。“为什么要听三个月?”
“我爸不肯给我寄六千块钱,三个月后我就回家了。”
“你没上班吗?那你白白浪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吗?”
“是的!”
“那......太不值得了。”
“值得!”
我说:“有些事情,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不要只看外表,每件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有光明面,有阴暗面。只有你自己的心才知道值不值得。在海南,我学会了很多学校里和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认识了很多的好朋友,知道了生于贫穷不是我们的错,只要我们努力地去改变。我明白了人有许多需要自我克服的弱点,每个人都必须努力成长自己!我以前是个很懦弱、很怕羞的人,现在改变了好多。于是,我告诉她,我是如何一个人心惊胆颤地在广州火车站转车,如何坐船看到一望无边却又泛黄浑浊的大海,如何在船上认识了藏族的一个朋友,当我得知被表姐骗时,如何一个人偷偷的伤心却又不敢让我表姐发现......“梵若,太谢谢你了。”
孔灵听完我的讲述时,她说:“我从来都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哥哥姐姐,把她的成长经历,生活感受和社会心德都告诉我,让我能从中学习到什么......我哥从来都不理我,我们这边的人都各自只顾自己的,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她一脸的兴奋,看着我时,忽然又犹豫了起来:“如果.......如果......你跟我哥最后不能在一起......”“你是你,你哥是你哥,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孔亦真的妹妹,而是因为你是孔灵。”
“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当然。”
“我觉得我这个人说话很直接,如果在好朋友和亲人面前也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活着就太累了,太虚伪了。可我每次一说出我的真实想法,就会惹别人不高兴,怎么办呢?”
“那你觉得你是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呢,还是像别人那样去说许多违心的、不真实的话?!”
我问她。她的眼睛在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眨呀眨的望着我。“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立场和出发点不一样,我们没有办法去左右别人怎么看,怎么做,怎么想,但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对错,哪怕真的有对错,也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是在犯错中长大的,你做真正的你,做你自己,就算错了,那也是你,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太好了!”
她高兴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发工资了,我第一次领了1215块钱的工资,我高兴极了。苏南的工资是1580元,还给哥哥和表哥1400元,还给阿高师傅100块后,留了点生活费,我请假去把钱寄回了家,我知道家里太需要钱了。门卫阿姨一直都在感谢我,就因为她的孙女在我们家吃了午饭和棒冰,说我和苏南都是好孩子......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苏南下班后和张建他们去玩了,他从我这拿走了二百块钱,他说立峰刚来宁波,没有工资,他家煤气用完了。我一个人去西门买东西,杀虫剂、拖把、竹席、面粉、蚊香、牙膏、毛巾之类的买了一大堆,我买了一张小餐桌,苏南老是嫌现在用的破木板让他倒胃口。我骑着自行车,怀里抱着桌子,过路口时,不小心和一辆摩托车撞了,幸好都没有受伤。路过邮寄,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看到了素红,她站在马路对面,已经剪短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背上背着一个鼓鼓的包,正朝我笑着,面对突然改变的她,我差点没认出来。“还笑,你跑去哪里了?”
我冲她瞪了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她忙抱过小桌子,笑着说:“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了,我刚从你家回来,我把书给你放在桌子上了,我今晚要和你睡一起。”
“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了?”
“我去拿我的行李啊,我打算留在龙山长住了!我给你带了好多书来!”
到我家时,她把书包打开来,里面满满一书包的书和磁带,这下我可乐坏了,她拿出一幅油画给我,她说这是她上一站唯一留下的纪念品,那是一幅异国的乡村油画,我说好漂亮,她就送给我了,她又拿出许多照片,她指着一张照片告诉我,那是她家附近的老街,曾经充满了孩童的欢笑,后来拆迁,老街不见了,都是冰冷的高墙了......照片里有一个坐在躺椅上的小女孩,素红说这个小女孩是个痴呆儿,唯一的亲人就是她那快八十岁的老奶奶,素红常常会去看她......素红的照片厚厚一叠,她要送给我,我只挑了她在凤凰山钓鱼的那一张......深夜了,苏南居然没有回来......忽然觉得肚子好饿,就把素红拉起来煮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