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凯和吴母住的房子，是租来的自建房。
大概是为了等待拆迁，周围都是新建的房子。
红砖裸露在空气里，甚至连石灰都没有刷。
在二层之上，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装。
周围环境不是很好，甚至还有前段时间下雨过后，甩在地面上的泥泞。
施宁看着慕少臣面不改色的从这一片灰败景象中走过，像滴落在炭笔画里的一抹油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又因为他泰然自若的表现，又有些奇异的融合。
慕少臣在前面轻车熟路的走着，并没有丝毫滞涩，也没有停下来问过谁。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条巷子里，面前是暗红色的陈旧铁门。
施宁看着慕少臣上前敲门。
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开门。
当吴凯看见来人是他们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局促的飘忽一瞬，狐疑的问，“施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还理所当然的求施宁放过恶意编排她的赵诗音，吴凯就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有点不敢看她。
他虽然觉得在施宁身边的慕少臣看起来眼熟，却毕竟没见过，并不认识。
在他说话的时候，慕少臣薄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面前这人够不够资格当自己的弟弟。
在他的目光下，吴凯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更显局促。
就在施宁想开口问他们能不能进去的时候，从外面气势汹汹走过来一群穿着皮衣的男人。
为首那人脖子上挂着一串很粗的金链子，尽显暴发户气质。
只是施宁瞥见他那金链子似乎有点掉金粉，染在他皮衣里面白色的布料上，有些显眼。
看到来人的一瞬，吴凯脸色大变，神情是明显的慌乱。
“你在家啊，那正好。”
一行人来到门口，先不客气的打量了一下慕少臣和施宁，才轻嗤一声，看向吴凯。
他们这些人最会察言观色。
在看到慕少臣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近乎野兽的本能，他下意识掠过了两人，直接看向吴凯，切入主题。
“几位大哥能不能再宽容一下？”
吴凯一脸苦相的朝众人点头哈腰，“我最近正在找合适的工作，只要拿到工资，我一定会及时还上。”
“十万的债务，你拿什么还？”
那人嗤笑一声，眼神不屑，“还是说，你打算再继续去夜总会当少爷？就你那木讷的样子，只会顶着这张脸干巴巴的推荐酒水。让你陪酒你不会，让你下海你不肯。就你那清高的样子，还想赚到钱，别笑死人了？”
吴凯脸色涨红的朝里面看了一眼，拳头攥了几次，最后还是弯下腰陪着小心，“胖爷，求您小点声，别让我妈听见了。我妈要是知道我去那种地方，会气死的。”
“你小子倒是孝顺。”
那胖子也不知道是嘲弄还是不屑的说了一句。
那语气神态，很明显不是夸奖。
“别说胖爷没给你机会。我再给你指条明路。有个寡妇，想找个长得好看的男朋友。你只要被她看上，数之不尽的钱。到时候我也不要你利息……”
“他欠你十万是吗？”
不等那胖子说完，就被一道薄凉的嗓音打断。
他的算盘还没打完，顿时不悦的朝慕少臣这边看来。
认出他身上的定制西装，他脸上的不悦立刻收敛，满是赘肉的脸上堆着笑，神情无奈，“对。我们也是给人打工的。放出去的钱迟迟收不回来，我们也没办法给老板交代不是？”
慕少臣却不想听他这些老油条一样的话。
只是扭头看向吴凯，“你借了他们多少，什么时候借的？”
“半年前，我妈病重，但是家里的钱已经花完了。走投无路之下，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他们，借了三万块钱……”
“半年时间，三万块滚到了十万。”
慕少臣抬起眸子，似笑非笑的吐出几个字，“高利贷？”
“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谁也不是做慈善的。吴凯，这些在借钱的时候，你是知道的，还签了借条的。怎么着，你想要耍赖？”
听出慕少臣话语里的威胁意味，那胖子眯起眼睛看向吴凯，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们跟着高利贷干了很多年，也不是没遇到过硬茬子，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忌惮，不代表害怕。
一旦有人胆敢动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让对方知道点厉害。
吴凯攥紧手指，把头埋在胸口，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知道救急不救穷的道理。
母亲的病拖垮了原就不富裕的家庭，周围能借的人都借过了。
就算贷款，他们母子二人名下没有任何资产，也贷不出来。
母亲不止一次让他放弃治疗，但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他怎么能？
走投无路之际，高利贷是他唯一的能想到的办法。
“五万。”
慕少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支票本，写下一张五万的支票撕下来，眉眼冷厉，“半年时间赚两万，不少了。如果你老板不满意，让他自己到慕氏去找我。”
“这……”
那胖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慕少臣，但他也不敢做主。
“我给你两个选择。”
见他不接，慕少臣又写下另外一张支票。
把两张支票拿在手上，他语气闲适的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十几万的支票，而是一两块，“这两张支票，一张五万，一张十万。要么，拿走五万，把欠条还回来。要么拿走十万，只是你们这生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胖子脸皮上的肌肉快速抖动，丝毫不敢怀疑慕少臣的话。
高利贷是被国家明令禁止的。
以慕少臣的能力，真的想要搞他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我打个电话。”
半晌，胖子咬牙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慕，慕总……”
吴凯局促不安的看着慕少臣手里的支票。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对这些人有用的。
正是因为未知，他才更不敢轻易接受对方替自己还账。
“这些钱我暂时借给你，将来你要还给我。”
慕少臣知道他在想什么，淡声道。
吴凯却还是不敢放松，局促的捻了下手指，“利息怎么算？”
“不要利息。”
“为什么？”
吴凯眼里闪过不解。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还愿意帮忙。
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够为他创造这十万价值的能力，而且严格来说之前自己和施宁还是有冲突的。
“你会知道的。”
慕少臣没说话，而是看向打完电话带人过来的胖子。
那胖子从怀里摸出一张欠条毕恭毕敬的送上来，陪着笑说，“慕总，我们老板说了，五万块，就当交个朋友。吴先生的帐也可以清了。”
慕少臣把五万的那张支票递过去，两根修长手指夹住他送上来的借条，像摘树叶一般轻巧的拈走。
“那我们就走了，以后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们。”
交接完成，胖子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带人走了。
反正损失这五万的是老板，又不是他。
他的工资奖金照常拿。
没准因此让老板和慕总搭上线，还算大功一件。
“你不打算举报他们？”
看着那人拿着五万离开，施宁眉头紧锁。
民间这些高利贷，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如果今天不是他们刚好在，吴凯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弄去强行卖身。
她不是替吴凯愤懑，而是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受到残害。
慕少臣却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施宁眼神狐疑，等待他的下文。
慕少臣目光落在离开的那群人身上，低沉的嗓音像砂纸打在耳膜上，有些痒，“黑暗越黑，所诞生的光明就越亮。”
这句话，施宁当然是听过的，但她却不觉得合适用在这里。
慕少臣没再解释，只是看向吴凯，“我们是来探望你母亲的，她在屋里吗？”
“在的。”
吴凯更不解了，“您认识我妈？”
“不认识。”
慕少臣敛下眸子，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她可能认识我母亲。”
吴凯没理由不相信慕少臣。
尤其在对方刚替自己偿还巨额债务之后。
这样的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想害自己，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替自己还账。
所以，他侧过身子把人让进去，有些局促，“我妈在房间里休息，我带你们过去。”
房间的家居看起来都很陈旧，墙上也贴着一些报纸。
看起来很干净，却也透着肉眼可见的贫穷。
木板床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人躺在那里，看起来瘦骨嶙峋，并体沉珂。
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的样子。
“阿凯，外面来的是谁？”
听到开门声，老妇人抬头看过来。
屋里光线不是很好，再加上老妇人眼神不好。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来人样貌。
只是在问话后，隐约看到吴凯身后走进来两人。
连忙撑着想坐起来，同时问吴凯，“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妈，他们说是来找你的。”
吴凯说着话，同时把屋子里到灯打开。
有些刺眼的灯光驱散黑暗，整个房间瞬间亮堂许多。
吴母也在这时才看清慕少臣和施宁到样貌。
她目光死死落在慕少臣脸上，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的轻颤，脸色煞白。
“您认识慕恩民和林韵兰吗？”
慕少臣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看着躺在床上几乎撑不住身子的苍老妇人。
在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时候，仿佛整个房间都在这一瞬间亮堂了许多。
吴母目光痴痴的看着他那张和自己儿子几乎完全一样的脸，却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带走阿凯，他会不会也是这样优秀？
但是如果她不带走阿凯的话……
在听到那两个被尘封在记忆长河中的两个名字从面前男人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才剧烈颤抖起来。
“妈，你怎么了？”
吴凯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里暗自后悔自己贸然把人带进来的行为。
但心里却肯定了，慕少臣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快步走到床边扶住母亲手臂，担心的几乎要哭出来，“妈你别激动，我这就让他们走。”
“走什么走？”
看着吴凯真切的担忧和恐惧，吴母的情绪反而稳定下来。
她嗔怪的拍拍吴凯手臂，眼神再次看向慕少臣时，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看着慕少臣，嘴里却是对着吴凯在说话，“阿凯，贵客临门，你快去买点菜，我们中午好好招待贵客。”
“妈。”
吴凯皱眉不解，想不通母亲前后态度变化的原因。
“快去。”
吴母故意绷起脸，做出一副严肃到样子。
吴凯见状，多少猜到母亲是想要支开自己。
但他从小孝顺，确定她真的没事后，就拿了手机出门买菜去了。
“这位，是你的妻子吗？”
等吴凯出去，吴母才将慈和到目光落在施宁身上，眼神里充满艳羡，以及深深的遗憾。
真好啊。
不知道吴凯能不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
可惜她的身子快挺不住了。
吴凯也被她拖累，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合心意的另一半。
“是。”
“不是。”
施宁的声音和慕少臣的同时响起。
两人同时默了一瞬，慕少臣淡声解释，“她是我前妻，我们在前段时间已经离婚了。”
“你们能找来这里，想必很多事情都已经知道了吧。”
吴母适时转移话题，缓解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
施宁抢在慕少臣之前开口，“是。我们想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带着吴凯背井离乡，可以吗？”
“自然可以。”
吴母撑着床想要坐起来，但两条几乎没有肉的手臂晃到厉害，怎么也撑不起来。
施宁连忙上前，帮着把一颗枕头垫在她身后。
靠坐起来的吴母呼吸明显顺畅到许多。
她轻喘口气，对施宁道了谢，才缓缓说，“你们过来，我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一直留着我这天命，不让我死。我当年算是韵兰唯一的朋友，她身上发生到那些事情我知道的也最多。不说出来，也只能带到棺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