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了!听清了!小的马上去安排备菜!”
刚才果真没看错,富贵大家啊,一上来就将本店最贵的招牌菜单全部点下,这月光份例都够我到过年了,我真是本店的招财猫啊!“甚好,甚好。对了,安和坊怎么走?”
“那儿啊,离这很近的,走到街市东头的巷子口,再往里去就是了!”
“有事?”
少年见小二顿在原地,满目星光直勾勾地盯着青墨,心下不悦。“啊?没事没事,小的这就去安排,贵人请安坐,稍后片刻!”
言罢,小二一溜烟冲向后厨,东倒西歪的,失了平日的稳重。三人坐在临窗的梨花雕木桌旁,青墨细品着西山白露,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店内暖光柔和了其清冷的面孔,墨伞静静置于镶嵌各色绮丽珠石的木架上。女子眉目间冷若寒霜,乌发垂落腰际,青玉飘带缚于后脑轻绾的发髻上,髻上簪入成色上好的羊脂白玉,薄纱遮面,青衣如烟罗般缥缈,宛如九天谪仙不可捉摸,不可亵渎,引的邻座贵人频频回头,眼露惊艳,不禁心下暗叹,北国佳人,世间难有。少年大口朵颐,吃着碗里的盯着盘里的,砸吧砸吧嘴,果不负天下第一的美名啊!“青墨姐姐,我们在这住一晚吧,想来那床褥也是软绵绵顶舒服的,美食美景美人定会寻入梦来!”
少年谄媚近乎猥琐地笑着,昂着脑袋微微凑近。“不行。”
笑容凝滞。“已近傍晚。”
少年委屈道。“你的服役期再加十年。”
青墨幽幽道。“这家店也就饭菜还算可口,脂粉呛鼻的,也睡不踏实,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少年一溜烟跑去柜台结了账。安和坊不似主街那般喧闹,宁静祥和,远远地便瞧见一户门前挂着灯笼的人家,泠夜上前轻扣铺首,里面厚重的栓木置地,家丁不悦地探出头来,“何事?”
“请问石朵住在这吗?我们是她的远房亲戚,烦请通报一下。”
家丁狐疑地瞟了眼三人,除了那个老头,其余二人不像是打秋风的,“我家主母确实姓石,名叫石静岑,不叫什么石朵,你们可是找错人了?”
泠夜笑眯眯地推开漆门,探出半截身子的家丁冷不防被推个趔趄,“青墨姐姐是这家了,你们快来。”
家丁恼怒,大喝一声‘抄家伙’,“尔等狂徒,休要放肆,前街不远处便是督查府,也不打听打听我家主子姓甚名谁,胆敢调戏主母于门前,活腻歪了!”
“小夜,不得无礼。”
青墨移步至阶下,语气温和,“这位师傅,我们确实找你家主母有事,”家丁离近了见眼前女子气质温婉,举止有度,便收起了敌意,“只不过亲戚是后面的那位老者,我二人也是受人所托带他前来的,望师傅通融一下,不会误了师傅的事。”
“这…”家丁再次扫了眼那笨拙的老头,见他搓着手,局促不安,这怎么看也不像主母该有的亲戚啊,再一回头对上青墨幽深的双眸,睫毛如羽翼婆娑,眼尾轻扬,眉心一朵暇白珠花点缀,一时有些看痴了。“这年头,谁家还没个落难亲戚呢?”
泠夜在一旁不爽道。再看,狗眼睛给你挖了。“可…”家丁依旧盯着青墨。“忠人之事,有劳了。”
青墨有礼道。家丁郑重其事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一身披藕荷色毛裘的青年女子急急走出来,姿容秀丽,似玉生香,所过之处扬起片片雪粒。“谁…谁找我?”
石静岑的视线越过青墨,扫过泠夜,最终停留在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身上,“你是…小叔叔?”
清冷的月光下,石云低着头僵持在原地,目光凌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石静岑一步一步走向石云,瞧着眼前仅三十多岁的人竟垂垂老矣,头发枯糙花白,身躯弯驼,一步一痛,眼里噙满泪花,最终在离石云一步之遥处顿住了脚步,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是记忆中人,又似是对眼前人遭遇的折磨痛心不已,终是掩面蹲地大哭,“为何,为何你变成这样啊…我找过你的…我找过的…”“娘说你被阿初叔叔接走了,可是我联络不上他啊…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啊…”“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啊…”一声声啜泣狠狠地击打在石云脆弱地心房上,他缓缓地迈出一步,欲要安慰面前曾和他一起度过不少快乐光景的女子,枯瘦的手却在即将碰触到石静岑时顿住了,他双眼赤红地静静看着她。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需要他照拂的孩童了,世事变迁太快,让重逢的人变得茫然无措。石云的记忆被取走了,渔村年少的时日已模糊不堪,如今他只记得石静岑。泠夜背着青墨给了石静岑一颗紫色玄珠,为石云续了一年寿元。又是一年玄冬,石云独身一人坐在雅致的院里,苦涩的药味环绕身畔,他看着眼前纷飞的雪花,努力从记忆深处搜寻些什么,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青年人微笑着向他招手。寒风乍起,雪粒纷洒,玄珠落地。第八章 浮生辞我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独独漏算了你。——题记南阳城乃商贾天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烈的阳光倾泄在这满目的金砖青瓦间,熠熠生辉,远远看去,宽阔的街道两旁飞檐横出,商铺的招牌旗号错落不一、高高飘扬,香车宝马雕满路,歌姬舞娘在楠木搭建的高台上摇曳生姿,人群里那一张张惬意满足的笑容,无一不反衬出此地对泱泱盛世的得意舒乐。然一街角处破败的高门大庭与这热闹格格不入。夜幕下,一个白发苍苍的乞丐蹲坐在檐下,嘴里喃喃自语些什么…“娘亲,你看那个白胡子爷爷好可怜…”“管他作甚,一个乞丐而已,都已经在那几十年了…”青墨撑着伞穿街走巷,速度之急带起阵阵凌风,身形之灵活并未冲撞在任何一人身上,来往民众怪异地频频回头,指指点点。“我说你能慢点吗,晚去一会儿那人又不会投胎,南阳这么美的地方当得好好看看,你瞧瞧街道的人像瞅怪物一样瞅你,大热天的还捂那么严实,喂——”泠夜望着消失在视线的青墨,翻了个白眼,“还披头散发的,大白天还以为撞鬼了,吓着孩子怎么办。”
“这位小哥真俊俏,来楼里玩玩啊。”
香风阵阵,铃声悠悠,魅惑的声音夹杂着脂粉气掠入泠夜的鼻腔,泠夜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循声看去,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娘紫纱遮面,媚眼如丝,勾的泠夜眼皮子一跳一跳的。脂粉俗气再重,也掩饰不了那一丝一缕的…妖气。泠夜看了看金灿灿的花楼,心下飞快盘思,当即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顾盼生姿,逗的舞娘轻笑连连,搂着其中一个便往里去。狗皮膏药。青墨在巷子的尽头看了眼被甩掉的道人,拍掉袖口的黄纸符,冷哼一声。刚入世的时候,青墨还不能很好地掌控自身气息,在山间一荒僻的小酒馆碰到一茅山道人,那人见青墨身上有非人气息,且探知不到内力,自觉是为祸人间的异类,自此追缠不休十余载。略一整理衣衫后,青墨转身走向街对面的萧条大院,走向那头上升腾弥漫着紫色雾团的鹤发老人。“且讲出你的故事吧。”
老者浑浊的眼球微颤,看向远处窜动的人群,眼里泛起迷蒙的雾气。“我本南阳首富商贾之子,兄友弟恭,一家五口上和下睦,乐善好施,与人交好。春芳歇,月如钩,相对饮,尽馀杯。总以为,日子会同良辰美景般一如最初,双亲寿且安,手足敬且和。然则,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在我十岁那年,一切在顷刻间化为泡影。名满南阳的夏家一夜间被杀个干净,宅邸被烧的只余颤巍巍的椽架,再不见昔日风光。我因贪酒在父亲的密窖中宿了一夜而躲过杀劫,此地甚是隐秘,连家母都不曾知晓。那夜我尾随父亲悄悄留于此,透过木板缝隙目睹了一切,残忍的杀戮画面,我几尽晕厥,强忍心下所痛,火光映眼,甲缝溢血,嚼穿龈血。待杀人凶手一波一波检查完后,我趁天际微明之时逃出家宅,紧攥凶手留下的唯一物什,一块木牌,上面附一安字。我立誓,安家满门,必屠之。有人说,夏家不知圆滑得罪了权贵才招致杀生之祸;有人说,夏家做了些不光彩的勾当而被江湖义士锄奸除恶;又有人说盛极则衰,天理寻常,夏家覆灭迟早之事…这些传闻强迫我撑过那些难捱的日子,血仇未报,不敢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