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市姜堰区王家庄,公路边一户人家,常年大门紧闭,门口看样子多年没有贴过对联,这家主人也是多年没有过过年,门前一条小河,河岸两边是菜地,一位老妇人用手捋着萝卜上的湿泥。“您好,我们是金陵公安,和您家联系过,今天专门来采血样”“来来来,进来说”王爱琪女士招呼我们进屋,看样子并不想刻意再提醒坐在菜地里的母亲,我们依次与王爱琪的父亲,丈夫握手。“警官,您贵姓啊?”
“我姓柳,柳树的柳”“柳警官,我妹妹的案子怎么样了?”
尽管她询问案情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要如实回答案件其实一点进展都没有是很难开口的,我只能带着安慰的语气对她们说案件还在侦办中。也许他们以为这次警方来是有重大进展,其实令我们汗颜的是——这次采血更多是为了确认保存在警局里那具残破的尸体就是王爱婷本人。“警官,我爸妈身体都不好,我也是,已经十二年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二年可以等啊!”
王爱琪女士带着哭腔向我质问,既无奈又包含着期望,我深切地感受到她的家人们盼望着某时某刻能出现奇迹。我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听他们一家不住地询问案情进展。一家人无缘无故发生这种事,那种痛苦真不是能用言语可以描述得出来的,这种痛苦只有被害人家属自己知道。王爱琪又情不自禁地为我们讲述了自己妹妹生前的故事。“我爸爸一直不肯面对现实,他认为我妹妹被人拐了,早晚有一天能回家,后来不得不接受现实,整天一个人坐着发呆,我妈天天流泪。一直到几年后我有小孩,帮忙带小孩,他们情绪才稍微好了点。那时候的事,我回想起来就难受,实在不容易。我们的屋子旁边有一座桥,在村子北面种田的人全部都要从这座桥经过。妹妹小时候有一次从桥上掉下去,幸好掉在两只船的中间,逃过一难……听到你们公安要来,我父亲还做了个梦,梦见爱婷裹着蓝头巾在厨房做饭,就好像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一样……”王爱琪女士说到这里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他的丈夫和我们的女警员赶忙安慰,我只得出了上房,在院子里等待。而她的父亲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我看得出他始终在压抑着自己的悲痛,也许这些年他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回想着心爱的小女儿,而偷偷啜泣。待到王爱琪情绪稳定后,她丈夫走到院子里,对我说这些年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老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凶手伏法,然后能让爱婷回到家乡,入土为安。“我想问您一下当年案发前的事情,您……”“我方便,柳警官,您问吧!”
“案发前两天爱婷究竟有没有外出和老乡聚会?”
“没有,当年警方都排查过了,那是96年元旦,爱婷和高中同学去了扬州,爱婷出事前的两天一直在宿舍睡觉,没有和老乡出去玩,她高中时就有痛经的习惯,当时她就是月事来了痛经”靳育欢采集了十二管王爱琪父亲、母亲、姐姐的血液,也不敢对他们多说些什么。我们都不敢因为出于好心而向无端遭殃的一家胡乱保证些什么,这件案子或许还要不知多少个十二年才能破案,亦或许成为一桩永远的悬案。傍晚,我们告别了王家,开车准备返回金陵,但我还有一事不明,此事不能向王家人询问,以免他们胡思乱想。警车在村头一家小卖部门前停车,几个穿着背心的村民坐在屋檐下闲聊,我走上前去,弯下腰问道:“大爷,您知道苏刘镇在哪儿吗?”
大爷手指着王爱婷家的方向,说她家背后河对面就是苏刘镇,想过去要么划船,要么开车绕个大圈。“快,文淼,往前开,开车去苏刘镇”没想到苏刘镇离王家庄只有一河之隔,可是苏刘镇这么大,怎么找苏云峰家的老宅呢。随机拦住几个人询问,他们都声称不认识苏云峰这个人。“我们晚点儿回去吧,没问题吧!晚饭我请客!”
“没问题!”
我们找到了苏刘镇的派出所,请户籍管理的警察查出了苏云峰的家庭住址,最后找去了苏刘中学前的一个小村庄。苏云峰家的大门下面被掰扯得翘了起来,门锁也被撬掉,看样子这住宅多年无人,门锁大概是被村民或者贼撬开,门下变形的那个小洞成人是钻不进去的,多半是小孩所为。黄昏时分,日薄西山。我们推门而入,五个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棵繁茂的葡萄树已经被摘光了果实,突然院内一阵大风,嘭一声把大门吹得关上了,我们都吓了一跳,尽管我已经汗毛直竖,但也要在他们面前装得淡定,更别说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和剧烈的关门声惊吓得一动不动的几人。“谁在里面?”
门外一个看样子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朝着我们喊,看到公安制服后主动推门走了进来,他是旁边的亲房邻居。“我还以为又是哪儿来的贼娃子,这家里的东西已经被偷得差不多了”“老人家,我想问问您这苏云峰家的情况”“哦,他家儿子有出息,是村里的大学生”老汉答非所问不住赞叹苏博祎。“那苏云峰以前是干什么的?”
“以前是当兵的,部队退伍转业以后,没事干,就在后面山上打猎,有一年秋天还打死了一头狼”老汉说着便手指南边不远处的一座山,那座山植被茂盛,远比周围的小山丘要高出许多。“他力气可大了,一个人就能杀一头猪”听到这条,我赶忙问他苏云峰以前是杀猪的吗。“原来在部队杀猪,回乡后每年过年就被叫去十村八店杀猪”“那他木工活儿也挺好的吧?”
“唉,你怎么晓得的?你……”老汉直接推开大门旁的厢房,指着屋内满是尘土结了蛛网的衣柜说,这就是苏云峰结婚时自己做的。“那他老婆呢?”
“死了好多年了吧?他转业去了邮局,她老婆也跟着去了,我可悄悄告诉您,听人说他老婆是被他给打死的”听到这话不管真假,我心上一惊,接着问他苏云峰老婆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那年死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太久了。好像是95年还是96年来着,丧事是村里给办的,怎么说也得埋进祖坟,这不今年两个人埋一块儿了”在附近餐馆吃饭时几个手下都觉得那老汉是个胡咧咧,说的话不足为信,我却陷入了沉思,在餐馆老板上菜时我叫住了他。“这儿离王家庄有多远?”
“边儿上隔了一条河”“我说大概距离有多远呢?”
“这……”“队长,不用问了,我用手机JAVA上的地图比例尺算一下就知道了”文淼用手机粗略计算了一下苏刘镇苏家和王家庄王家直线距离大致只有2.5公里。“你们觉得对门哪个老汉为什么要告诉咱们苏云峰家的事情?”
“贼喊捉贼吧,让我们别对他产生怀疑才岔开了话题,他是最清楚苏家屋内的情形的人,不打自招了都”在刘奕萌说完后,靳育欢又问大家:“你们看到今天王爱琪女士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了吗?”
“看到了,信基督教了吧,毕竟家里发生这种事,谁能坦然地扛过去?今天看到她爸爸,虽然没怎么说话,但看得出他一定心里撑着股劲儿,等着真相大白还小女儿一个公道”“如果王爱婷没有遇害,今年她已经32岁了,也许变成了母亲。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实现了,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1996那个寒冷的冬天”听到靳育欢“颇有诗意”的慨叹,我对他们说,96年我还没考警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调查这件案子了,而真相只能借助未来刑侦技术的进步了。大家都很诧异,因为从没听我提起过。“队长,你追查到嫌疑人了没有?是不是苏刘中学前没人的那家?”
刘馨怡好奇地问我,我没有回答,看了她一眼后就脸朝窗外不再说话。我们就这样聊着天在夜色中驶回金陵城,流光溢彩的城市中,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返回金陵已经是黎明前了,我没有回家,而是独自回到警局,捧着王爱婷家人的血样盒,坐在化验室门口的楼梯台阶上等着工作人员。窗外晨曦初现,一轮红日东升,阳光照进楼内,驱散了周遭的晦暗。城市街道上红绿灯信号在交替闪烁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金陵也苏醒了过来,开始了新的一天,川流不息,车水马龙。“难说再见,你的微笑遗落在我眼前;难说再见,永远不忘转身瞬间;海阔天空在明天,再相见!”
举国难忘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就在这首《难说再见》中结束了。日子还是不断地重复着,上班,下班,查案,办案。“队长,有人报案说要提供一件陈年旧案的线索”自从张明祥的儿子在海角论坛写文章发帖之后,关于119案在网络上开始了无休止的热烈讨论,王爱婷的家属也不胜其扰,甚至有人冒充警方去王家取证,还有民间的侦探爱好者组团在金陵调查案件。“警官您好,我要举报线索”“哪件案子的呢?”
“网上那件96年金大碎尸案”“您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徐志浩”“您说,小刘,做好笔录”“96年我是联防队员,在古林公园执勤。元月11日至18日的一天下午一点钟左右,我在古林公园见到了两名可疑人物,还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户籍江苏姜堰。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50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型偏瘦,年轻的30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岁数大的手提着一个草绿色帆布包”经过细节询问,我们要确认他所提供的线索可靠性有多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确定是96年1月11日到18日见到了两个嫌疑人呢?对他们的姓名还有印象吗?”
“我记得大概时间是因为当时是民国碉堡被炸毁两天以后,名字真没记住”“那包上的图案呢?有印象吗?”
“印着桂林山水”其实关于提包图案的情况,张超在自己的文章中已经提及到了。我拿出当年凶手抛尸用的提包照片给徐志浩看,徐志浩一口咬定桂林山水旅行包就是他当时盘查过的那个。“你有多大的把握?”
“百分之百,我当年检查过的包破损处被白线大针角缝合过”2008年年底,金陵警方召开专项会议研究徐志浩提供的线索,因其说法前后不一(前期称检查包内无可疑物,后期称嫌犯之一包内装有肉块与床单)警方会后决定不支持这条线索。2016年1月19日,网传是“119碎尸案”20年追诉期的最后一天,此后即使抓到凶手也无法追究刑事责任。1月20日下午,公安部刑侦局在官方微博“辟谣”:“119碎尸案”将依法追查到底,绝不放弃。2021年3月29日,金大碎尸案被害人王爱婷的姐姐王爱琪来到金陵市鼓楼区人民法院,就当年王爱婷遇害一事起诉金陵大学。4月6日,王爱琪发声明称,“出于种种原因,已撤销起诉”2022年5月30日,金陵市公安局负责接报警平台工作人员称,“金大碎尸案”暂未侦破,案件没有进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