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落在地上的柳小龙重新置身于光明之中,他全然忘记了摔倒在地上的疼痛。刚起身也来不及环顾四周,突然一个黑影朝自己挥来一棍,柳小龙来不及反应,更别说用缠着杂志的手臂格挡,鼻梁中了一记,此时此刻,柳小龙感觉时间静止了一般,——他听到鼻梁“嘎巴”一声,接着鼻血如同拧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流。柳小龙先是本能地低下头,一股愤怒感战胜了恐惧,迅速进入搏斗状态,右手榔头乱挥了起来,而对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打乱了阵脚,也乱挥起铁棍来,甚至被柳小龙的气势逼得身子朝后仰,深怕榔头打到自己。柳小龙这才看到对方就是自己最近一直在跟踪和调查的嫌疑人苏云峰,此时此刻恐惧再一次压倒了愤怒,他转身冲出锅炉房大门,拼命逃跑,他知道对方也在极力追逐自己。柳小龙的后脑也被打了一铁棍,人在遇到危险时会激发应急能力,柳小龙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没想到对方也能跑这么快,后脑挨了一棍后,柳小龙的右腿突然麻木了,随时都有支撑不住摔倒的可能,但他还是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拼了命冲出了这个诡异之地的小后门。“鹏举!鹏举!”
柳小龙刚冲出小后门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穿着警服的四个警察,本能地反应让他没有思考便竭力大喊同事高鹏举的名字,而来人正是早晨在五金店买手电筒时呼叫过的韩清芮、高鹏举、程炳明,以及听闻异常也与之同往的队长孙永保。四人立马看到满脸满身是血的柳小龙,听到求救的呼喊声后急忙大喊“怎么了!怎么了!”
四人冲上前去,孙永保高鹏举二人扶住柳小龙,未等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其余两人就已经抽出警棍冲上去追捕苏云峰,最后四人合力把苏云峰压倒在地上,双手反拷,他的鞋子也脱落一旁,为了防止他反抗,程炳明一个膝盖还压在苏云峰背上。居民给柳小龙送来了一卷卷卫生纸,一疙瘩一疙瘩地被鲜红的血液浸湿,不知用了多少才止住了流血,被遗忘的后脑伤口也自动结痂了,就在几分钟前,柳小龙恍恍惚惚感觉一股股暖流从脖子后面往后背流动。警车来了,下来了好些警察,对苏云峰的审讯随后会进行,左脸已经发黑肿胀变形的柳小龙被另一辆警车送往医院验伤治疗,在上车前柳小龙特意向一脸阴沉的警局主任张明祥嘱咐锅炉房内的刀具与管道沟里的长发。而主任的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先住院疗伤,出院后等着单位怎么处理你”好巧不巧,柳小龙的主治大夫依然是省人民医院骨科的梁浩。“听说我们院子有个贼进去偷东西被一单元的老苏给打了一顿,不会是你吧?”
柳小龙没有回答他,而是默认地询问他锅炉房的情况。“梁大夫,我想问问你记不记得你们院子里最后一次烧锅炉是哪一年”“还真是你啊!”
梁浩告诉柳小龙,锅炉房1995年建成,只有1996年入冬后到过年前烧了两个月,由一单元一楼的苏云峰负责。但住户们都不愿意再交取暖费,加上锅炉房的噪音太大,有时候吵得人整夜都睡不好,自那之后锅炉房就弃用了,作为补偿交给苏云峰看管。医院验伤的结果是柳小龙鼻骨粉碎性骨折,输液两个星期后做了复原手术,鼻腔里塞进去大量的纱布来支撑鼻骨侧翼,自此一劫,柳小龙终日神情恍惚,脑袋空空,好一段时间没有再胡思乱想,可以说是陷入了一种精神麻木状态,这是遭受重大创伤后心理上的应激状态。在取出纱布前,柳小龙早就闻到了一股臭鸡蛋的味道,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就是塞满鼻腔的纱布发臭的味道,而自己也常常在左鼻腔被堵死后,睡梦中窒息而醒,那段时间只能张着嘴巴呼吸,缺氧使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在做手术时,梁浩用镊子夹紧鼻腔里的纱布后,迅疾往下一撕,一股钻心的痛感让柳小龙眼泪止不住地流,一串串黑血疙瘩也被清了出来,是的,柳小龙哭了。那一刻他的脑子又开始了胡思乱想,不断反思自己这两年神经兮兮地追查这件碎尸案是为了什么。住院后主任张明祥来医院看望他时就一顿劈头盖脸地臭骂:“那天人多我不方便说你,你在干什么?你逞什么英雄?你他妈每天闲着没事干是不是?不想干了就辞职滚蛋吧你!警局不养闲人!”
被骂之后,柳小龙想辞职的意愿更强烈了。“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就出院了啊”柳小龙调侃着向新交警同事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熄灯后的警员宿舍依旧在闲聊,闲聊柳小龙的“光辉事迹”“我问的是你查的案子后来怎么样了?”
上铺的程天荣敲了敲铁床沿。“很可惜,刀具上没有化验出人血,只有猪血,另外警局也没把管道沟里的长头发当回事,因为王爱婷生前是短发,不过我私自行动让刑警队进了苏家检查了一遍,他家厨房有个像床板一样大的案板,但地面上没有验出血液遗留物,我想十有八九是作案后连厕所都给铺上了地板,把证据都抹在水泥里,压在地板下了”“这么几年过去了,还能查到血吗?”
“可以的,通过鲁米诺检测的方法,也就是发光胺,它是法医学中经常被使用的一种可以发光的化学试剂,血液里的铁可以催化鲁米诺,使其产生发光的反应,呈现出一种蓝色的光芒。无论犯罪现场的血液痕迹经过了多少年,还是经过了多少次反复的冲洗与清理,甚至是经过多次稀释过的血液,都可以被鲁米诺的发光反应显示出来。只要第一现场还在,再微量的血点子,不管过去多少年也能给查出来”听完柳小龙的故事,大家渐渐地都睡着了,而柳小龙却因讲述的过程中重新回忆了一遍过往,辗转反侧失眠了。正是那次私自行动,违反了警察条例,自己被停职,也没有资格再在刑警队工作,于是就被调到了交警,而自己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而整件事本质上就是个乌龙,柳小龙找证据却没有任何证据,行为等同于入室盗窃,为了公安的形象只能大事化小,若是真查到苏云峰是凶手那还好说,最后苏云峰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责柳小龙的治疗费用。同样,柳小龙负伤属于个人行为,警局也不负责,最终只能由柳小龙自食苦果。不过后来柳小龙得知了两件事,一是101苏家隔壁的102房常年无人居住,1996年在案发后民警摸排过,但把重点都放在了无人的102,苏云峰因为邮递员的职业有案发时不在场的工作签到,邮局里的人当年就做过证。而且那年从各地抽调到金陵参与调查的民辅警普遍业务素养不高,只是简单走访询问,可能错漏了凶手;二是苏博祎这个人,两年前就去了湖北武汉,现在在一所医院做妇科大夫。也许吧,凶手本就不是苏云峰,而柳小龙只是假借直觉使然的借口自欺欺人,想让他成为凶手,而不是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