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邱利民在工地发现人肉起,他就没怎么吃过肉菜了,两人这一年来常做的也就是家乡的面片儿,搁点儿葱花,锅里也只依稀几片上海青。邱利民这一年来变得异常消瘦,脸色也变成菜黄色,人肉的阴影仍然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昨天傍晚他收到了蒲云磊寄来的信件,信上说在深圳有些和微机网络相关的工作,他帮邱利民寻了几家,所以邀请他一同去广东发展。从邱柳二人合买了一台小霸王开始,邱利民就一直在休息时间照着说明书学习编程,比起混一生都没有出路的工地,似乎毗邻港澳的南方遍地都是黄金。周末清晨邱利民当即向施工队辞职,领取了工资,一整天都在收拾行李——当然也没多少东西。唯一值钱的物件便是那台小霸王学习机,两人互相推让,各自都明白,今后要柳小龙一个人独居,没有这个生活会更加孤独;而邱利民南下,没有这个接下来的编程学习没法进行。最后决定小黑白电视机留给柳小龙,学习机邱利民带走。自从柳小龙考上金陵市的公安后,腰包虽不算阔绰,但独自生活也不用发愁,还定期向家里寄钱,在分别之际,请邱利民到市里最高级的金陵饭店吃散伙饭——这是中国最高的摩天大楼。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奇葩的原因,去年警方找嫌疑人时查到了金陵饭店的某个厨师,并且在其家中搜出一本关于凌迟处死的古书。下午五点,两人走过散发着鱼腥腐臭味的鱼市街,小摊虽拥挤却整齐有致,老板捞起一条石斑鱼朝鱼头用棒槌“邦邦”几下,昏死过去的大鱼在老板熟练的刀法下被开膛破肚,掏出的内脏被扔在脚下,又迅疾刮掉鱼鳞,捉进黑色塑料袋中,往秤上秤了秤斤数,递交给主顾。一只肥大的黑猫在案板下叼起鱼泡撕咬,丝毫不避往来行人。与这一片破旧的市场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世贸大街,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崭新又气派。“呵,好高的楼”两人站在直插云霄的金陵饭店楼下发出慨叹。“真的要进去吗?太贵了吧?”
“先进去看看”两人刚进门厅就被富丽堂皇的装修惊住,穿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微笑着欢迎两人。来往的都是一些身穿华丽西服的顾客,看样子不是政府高官,就是大商人,还有外国人。一看这场面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退了出去,都清楚这种饭店不是自己消费得起的,于是便找了一家餐厅,点了几个菜,其中就有一盘红烧肉。“你得克服心理障碍,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吃肉吧,你又不是和尚”听了柳小龙的话,邱利民夹起一块红烧肉,坦然地吃了下去,不到半分钟便干呕了起来......两天后,邱利民乘坐上去往广州的火车走了,和蒲云磊一样,他也没有再回来的理由,也就是隔几个月会写一封信,或者寄来一张明信片。柳小龙收到了田东阳局长的金陵武馆名单,并告诉他目前会有三个同志和他一起调查,要他虚心向他人学习,会面的地点还是专案组档案室,那里周末只有值班的工作人员,可以随时相约,自由讨论案情,交换意见。周六早晨还是那位女警察值班,看见柳小龙大步走进楼道,又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了句“大侦探,你又来啦?”
若是旁人说这话,必然让人不爽,可看着她又白又嫩的可爱样子,柳小龙一时噎住了话语,只是望着她那双有些异域风情的明眸,口头嗯啊应答,他看了一眼墙上警务人员的照片,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张天星。推门进去,发现档案室三位同志早已到来:站在档案柜前捧着卷宗的、坐在办公桌旁的、站在窗台边背着手的两男一女,齐齐看着自己。四人做了自我介绍,以及各自工作的辖区,坐在办公桌旁开始了讨论。“我最近一直在盯着南秀村的一家私人诊所,大夫名叫牛锦峰,年龄44岁,身材壮硕,其人一直瞪着眼睛,似乎有些甲亢的症状,周围人反应这个大夫有些神经兮兮的,去年他的诊所被重点调查过,案发后我们警方怀疑凶手用浴缸分尸,而且抛尸袋里有一片剥落的弧形水泥片,他的诊所符合碎尸环境”未等首先发言的孔勇说完,郭雄雄警官便很不礼貌地插话:“有什么证据吗?”
“废话!有证据我们早抓人了!”
“你这样让我很不满意”“哎?那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满意?”
孔勇反驳时在“你”字上加重了重音,柳小龙与王璐二人眼看两人将发生争执,赶紧劝架,待二人平静下来后,孔勇却不愿意再讲下去,而郭雄雄不知是故意抬杠还是想表现优越感,称自己在没有证据之前不会贸然下结论,柳小龙看出这几人组合起来并不牢靠,可能以后只能靠自己。“我在盯珠江路的一户人家,家里三个人,老头儿老太太,还有一个残疾的儿子”“那你又有什么根据呢?”
郭雄雄再次插话,王璐简简单单地反驳:没有。“我不认为是餐馆或者诊所所为,光是抛尸物品就能看出来凶手目前的经济情况很糟糕,虽然抛尸物品中有锡箔纸,但包裹尸块的塑料袋太少,必定不是餐馆所为,至于诊所,案发后就是大力搜查的重点对象,查漏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碎尸用的是剔骨尖刀和菜刀,死者的双脚是被锯下来的,不是医生的手法,只能说凶手掌握医学知识”王璐继续补充道,她调查这户人家并非偶然,而是在去年走访时有邻居反映这户人家曾在案发前彻夜点着蜡烛,案发前后这家大门一直锁着。老汉年轻时曾在屠宰场,而老妇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儿子患有小儿麻痹症,现年38岁,没有婚娶,一家人靠拾荒度日。“尸块与包裹遗留物检测发现碎尸现场环境很糟糕,有水泥渣和土块。碎尸过程若是发出很大动静而不被周围发现,只能是平房环境,而这一家虽在巷内,但房屋并没有与别家相靠,案发后他们一家因不符合作案条件而没有被立案,只是被办案民警检查了一下厨房,他们夫妇声称家里没有地窖,所以我希望三位小哥能悄悄进去检查一下,只要发现藏着的地窖,可能会是案件的突破口”待王璐说完,柳小龙便开口,虽然他并没有什么重点怀疑人,而且他将要说的话如同大海捞针。“两位一定是在排除了各种可能之后做的分析吧?我觉得在案件侦破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不要放弃自己的判断,坚持下去,说实在的,我没有像你们这样固定到某一个人身上,我只是根据去年的报告,想找到那个多次出现在抛尸现场,一众现场警察都追不上的嫌疑人身上”柳小龙开始了自己的猜想,根据当事人的描述,那个逃跑的人身材并不高大,戴着一只纯棉白口罩,在追捕下从死胡同越墙逃走,而且墙对面是一户久经尘封的作坊,假设凶手并非慌不择路,而是在逃跑时相当理性,故意把警方引进死胡同,还能连翻两道院墙,那这个人就有很大的嫌疑,如此身手与体力,也符合凶手碎尸的身体条件。“至于我为什么怀疑是医生,首先这种纯棉口罩是比较稀少的,佩戴的人也不多,金陵气候即便在冬季也并不干燥,何况一个男性戴着这种口罩外出,本意也许就是为了遮挡面部,根据办案警察的讲述,去年调查了周边几乎所有的15岁以上符合嫌疑人体貌特征的青老运动员,没有一人符合,因此我怀疑这人可能是常年习武,体力脚力腕力都很好”这次倒是等到柳小龙讲完,郭雄雄才抬起头补充道:“这个名单我刚看完,金陵市注册过工商许可的武馆32家,不多不少,可你想过没有,要是那个人真是武林高手,他也不一定在武馆学习,金陵在民国时期就设有中央国术馆,高手云集,谁知道他是不是家传的,我们敬爱的田局长这把年纪了跑得比我们还快,说不定到现在也会壁虎游墙的功夫,嫌疑人蒙着面,谁知道他是年轻人还是中老年人?难不成田局长也是嫌疑人?”
面对郭雄雄的抬杠,三人这次默契地共同反驳:没证据就不查案了?四人讨论完毕,决定先从柳小龙提议的武馆开始查起,两人分为一组,孔勇与郭雄雄一组,向北;王璐与柳小龙一组,往南。两人再三告诫他俩不要产生矛盾,认真查案。四人出门后张天星笑着过来把档案室的门锁好,又掰了一下圆形的门锁,确认锁好后又回到接待的前台,而柳小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张天星。“别看了,走了走了”“你看这个女警察怎么样?”
柳小龙问王璐。“怎么?看上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一同往回看了一眼。柳小龙倒是直言不讳,直说自己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我劝你还是慎重点儿,这个女警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了解过她吗?”
柳小龙忙追问,迫切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评价张天星。“在你来之前我就观察了她一下,在她开档案室的门的时候,我发现她脖子上有几个深浅色泽不一的吻痕,手指甲缝里还残留鲜红色的指甲油,按照警察仪容仪表条例,我们女警是不能佩戴首饰和涂抹指甲油的,而她指甲缝里的残油应该是昨天晚上涂抹的,今天上班还没有完全洗干净,很可能是今天早上临时扣掉的,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也很明显,你懂我的意思吧?另外她在插钥匙转门锁的时候我发现她右手食指和中指有烟熏后的深黄色,和手指白皙的肤色相比非常显眼,而且中指骨节有一个非常小的小包,应该是长期夹烟磨出来的小茧”柳小龙听完竖起了大拇指,即便此刻心里的落差让他有些失望。随后他补了一句——那小茧也可能是常年握笔写字磨出来的。也许张天星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是为了掩盖了不为人知的烟草味道。两人说着便来到了第一家武馆——金陵精武体育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