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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爱情就是死去活来(1 / 1)

楚语走后我呆呆地坐在那儿,低头抿嘴搓着指甲,沉默不语,房间又一片死寂,我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原来是这样子的,我以为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活泼、风趣、惹人瞩目的阳光小伙子,余晖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身上,确实挺阳光的,我想别人怎么看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活了二十几年,我的长相、身高、性格在日积月累中早就形成了,想改都改不掉了,现在,我只希望有个人说说话来排解孤单,要是病房里再有一个病人就好了,哪怕是一个哑巴,手里有一本书就好了,哪怕是《高等数学》呀,至少我可以有事可做——我一空下来脑子就会胡思乱想。我又给万雨姬发了一条短信,依旧毫无反应犹如石沉大海。小护士进来例行公事给我打针吃药,我乖乖地配合她,等她要走了我说:“别走,陪我聊聊天,行吗?”

她放下东西,坐下来:“就一会。”

我欣慰地点点头,表示感谢。我看着她,挺仔细的那种,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两颗剥了皮晶莹的荔枝,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挺迷人,突然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不该对万雨姬以外的女人有思想活动,更别提是觉得她迷人。我说:“我之前遇到一些事,挺伤心的事。所以打了你,真是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她毫不在意:“没事,我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不算什么,毛毛雨,有的病人还咬人,跟疯子似的,五六个人都制不住。”

“真的假的,他们是不是有狂犬病?”

“很多人你都想不到的,他们只是病人,病了可以治。但是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坏人,更可怕,等你到社会上了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们学校有些学生干部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就是坏人,应该叫那些病人去咬他们。”

小护士说:“瞧你说的,你把我的病人当什么了?”

我跟她赔不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你说。”

“我觉得你对人特好,就跟真的天使一样。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就对你一人好。”

她说话好直接,我感到惊讶,她又说:“你和我弟弟很像。”

“呵,荣幸之至。”

“他是我弟弟,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你等会,你是说你爱上了你的弟弟,一般我们把这个叫乱……。”

“不是亲弟弟,认的。”

“哦,吓死我了。”

“想听吗,我们的故事?”

看得出来她想讲,我应该给她一个倾述的机会,那样我就给了自己一个聆听的机会,我回答:“想听,你说吧。”

“两年前,那会儿我刚毕业,一毕业我就考来医院了,可以说工作上挺顺利的,好多同届的同学只能在医院当聘用工或者在乡村医院当杂工甚至还没找到事做。有了安稳的工作,我开始想其他东西,女人嘛,喜欢吃啊、玩啊、憧憬爱情。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他。那天晚上他被送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我还记得那画面有多瘆人,衣服上腿上脸上全身都是血,整个人都变形了,他下意识地握着我的手,我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脆弱,感觉这个病人随时就会走似得。那也是我参加工作第一次进手术室,我们在手术室里整整花了四个小时,简直累坏了。后来他在ICU躺了一个多星期才醒,这一个星期他爸爸一直在他身边,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妈妈或者别的人,等他一醒他爸爸就走了,临走前还塞给我一些钱,叫我多多关照他,我当然没要,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之后他爸爸很少来医院,每次来付了医药费就匆匆走了,后来我知道他除了爸爸就没有别的亲人了,爸爸要挣钱要养家。刚开始的时候他天天哭,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像小孩子,一点都没有男子汉气概,我看他哭的这么伤心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也不好受,感觉他就像一个没人养的孤儿,所以我特别照顾他。那个时候我刚从学校出来,喜欢跟病人聊天,我觉得护士不但要照顾好病人的身体还要去了解他们的心灵,你不要笑话我,我觉得护士有时候承担着心理导师的作用。一开始他除了哭就是闹情绪,不愿意跟别人讲话,总是骂我们冲我们发火,就像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当然他确实是一个小孩,突然有一天,就像你刚刚一样,他对我说,别走我想找人说话,我很高兴,我感到自己被他认可了。然后我们第一次聊了很多,他说进医院那天,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她在外面有了别人,不在乎他,不爱他了,然后他悲伤又气愤,开着摩托车在市区横窜,你想想看,那么快的速度被汽车撞了,没死真是万幸,他说在被撞的一瞬间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真是的,值吗!当时我觉得他好可怜,才多大啊,二十岁都没到,刚上大学,未来还长着呢,真得算是为爱情死去活来了。”

我笑道:“爱情不就是死去活来嘛。”

“也许吧,有些人没了爱情就真得活不下去了。渐渐地,他每天都要找我聊天,别的人都不行,只找我,就这样我总是抽空陪他聊天,午休给他读报纸、讲故事,每天搀着他到院子里走,看到他一天天开朗起来,我也为他高兴。他爸爸办出院手续的那天,我对他说他就像我弟弟一样,他握着我的手又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说他非常感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关照他。几年后,我才意识到他说的这种感情也许叫母爱。他这么一走啊,我觉得心里怪怪的,每天都少了点什么,其实聊天这件事情是相互的,一个说一个听,没了他在我面前说话真的好不习惯。有一天他打电话来,说是找我吃饭,报答我的恩情,我心里乐开了花。他选了一个非常高档的场所,穿着一身西装,他不穿白衣服,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就像电影里跑出来的明星。我们点了红酒、点了牛排,那是我第一次吃西餐,外国人的刀叉用不来,带血丝的肉怎么切都切不开,他就笑着说‘下次我们还是去吃中餐吧’,我跟他开玩笑道:‘弟弟啊,你一个学生有那么多钱吗,还是下次姐姐请你吧’,然后他突然一把拽着我的手,把我吓了一跳,他说:‘我再也不要当你的弟弟了,我要当你的爱人!’我当时就被他感动了,我想,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憧憬的爱情啊。你说故事是不是听上去挺甜蜜?”

我点头表示赞同:“你看,不是每个护士都有这种际遇的。”

“是啊,确实不是,开头越甜蜜,往往结局就越残忍。那段时间简直就像生活在梦里一样,每天就和他在一起,一上班就想着快点下班,总是抱怨哪个病人挂盐水怎么还没好。我们像任何一对情侣那样做尽所有浪漫的事,吃烛光晚餐,掏着同一个桶子里的爆米花看电影,和朋友们游山玩水,说一些麻死人的山盟海誓。可突然有一天他不要我了。”

小护士的眼睛湿润了,她擒住眼泪,呜呜咽咽继续说,“他说那个女孩,那个抛弃他害他被车撞的女孩回来了,他说他放不下她,越得不到的越想要,拥有的却愈加不珍惜。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原来那个姑娘回来了,他就不要我了,我好伤心好绝望,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心如刀割,那些美好的誓言瞬间变成了刺进心头的谎话。我伤心欲绝,跟他断了一切联系,其实之后他也根本没有联系过我,我知道只要他想他是可以的,大概他觉得亏欠我害怕联系我吧。那段时间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白天上班,晚上就躲在房间里哭。渐渐的,我在医院里,看多了生离死别,看那些家属哭的多么伤心,我习惯了、麻木了、明白了、慢慢地我变得坚强了,我想明白了很多事,甚至庆幸我能在年轻的时候离开了一个不爱我的人,那段时光固然美好,但是它只能是短暂的,虚幻的,如泡沫般一点就破,早晚有一天会结束的。”

我附和道:“是啊,回过头来看,还真是好事呢。快把眼泪擦擦,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又不愿吃药把你气哭了呢。”

她擦干眼泪,说:“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讲了。”

“我?”

我瞪着眼看她,“我没啥故事,普通大学生一个。”

“你骗人,我都愿意跟你交换故事了。那天我提到你女朋友,你突然就发火了,里面肯定有故事,你真坏。”

她噘着嘴笑说。“哦,你说的是那个啊,确实有一个故事呢,但故事不长。”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我来医院之前,我女朋友吧,她死了,完了。”

外面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带着轱辘滚地声,一个医生进来说有个病人脾破裂动静脉主干受损,生命垂危需要救,小护士起身,说:“我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但等它过去的时候回首一看又总是匆匆。每天,我都会往万雨姬的手机上发些信息,一些譬如今天我的屁股好多了的生活琐事或者曾经想说的却不敢说的话,比如那句,我爱你,但那有什么用呢,愚蠢的人们总是到了最后才做一些无用的补偿,说话的人永远只有我一个了。万雨姬的死对我来说确实影响很大,但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它可以淡化很多东西,心中的沉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轻了,也许最后剩下的只有思念。在家人和小护士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病情日渐好转,身体慢慢康复了,走起步来只是隐约感到稍稍的疼痛,我可以经常到外面,不用别人搀扶,那种疼痛正好能让我体会到自己的存在。当然,每次我想到外面逛逛的时候,小护士都会硬上来扶着我,我觉得这些活都是家人做的,一般的护士根本没义务为病人做这些事。我呼吸的不再是充满古怪药味的空气,而是楼下的汽车尾气和芳草散发的混合味道。期间,老妈问过我万雨姬怎么没来看我,我总是支支吾吾,搪塞而过,她也就知趣的不再询问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前些天我还在寻思呢,好歹你我同学一场,你要是真不来看我,我回去立马就跟你断绝关系。”

阿智把花篮摆到一旁:“这次来主要不是看你的,是来谈心的。”

“嗨,谈啥心,准是楚语那家伙叫你来的吧,甭开导我,因为根本就不需要。”

“你搞错了,不是聊你,是聊我。”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示意他继续。“我最近情绪上出了点小问题,脑子里老挂念着苏烟。”

阿智伸出一节小拇指,意思就是问题的程度其实很微小。“你大老远跑来跟我聊苏烟?你丫就这样对待一个身残志坚的病人?”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你行,有你的。哎,你别走啊,想聊就聊呗。等会,带烟了吗?来瘾好几天了。”

阿智偷偷摸摸掏出一根烟,给我点上,我叼着烟掀开被子下床,缓缓走到窗边抽起来:“说吧,你那点陈年旧事又怎么了?”

阿智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两个人在病房里违法乱纪,吞云吐雾。“我那天看见苏烟和响声丸,苏烟在前面哭,响声丸在后面追,他们在校门口拉拉扯扯推搡了一阵,然后响声丸拉着她叫了一辆车,我怕他对苏烟使坏,也叫了一辆车,没想到一路跟到了医院,你说苏烟会不会……”阿智没把话说下去。“怀孕是吧?”

阿智点头。“他俩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阿智摇头,“但是我心里难受啊,我老想她,这几天寝食难安、魂不守舍的。”

“那你去问啊,别发短信也别打电话,直接跑到苏烟面前,问,苏烟你是不是怀孕了,她不敢撒谎也撒不来谎,一问就问出来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神清气爽,接着说道,“但是你敢问吗?你不敢,你怕她回答是,那你就完了,整个人都崩塌了。所以你只会躲在被窝里,整天提心吊胆,不停纠结地问自己——她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了啊?”

“我是不敢,好几次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问她,我是真得害怕,所以拨了几个号码就挂了,我是不是该给她打一个?”

我把烟头扔出窗外:“你做的很对,根本就没必要找她,说句难听的,苏烟是死是活跟你没丁点关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怀孕又怎样,没怀又怎样,现在苏烟是别人的女朋友,他们爱咋滴就咋滴,你打电话给别人的女朋友,说,你是不是怀了那谁谁谁的孩子啊?你没毛病吧?如果真要怪就怪你自己,放手的时候倒是挺洒脱,现在也只能看着,乖乖认怂。”

阿智又拿了一根烟。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跟苏烟本就不是一路人,她骨子里埋藏着另一个苏烟,只是在农村的时候因为条件的原因被束缚住了。她向往的是一种奢华的生活,她渴望被关注,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而你,恰恰相反,你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最好默默无闻,你只在乎你喜欢的那个人,除了你俩,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都无所谓。”

阿智沉默了片刻:“那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你,我要是你就好了,我会好好考研。劝你一点,别想太多,回忆越多就越痛苦。”

“你们干嘛呢,好大的烟味。”

小护士指着阿智,“赶紧把烟掐咯,不知道医院不让抽烟啊!”

我踢他一脚:“就是,都跟你说了,不听。”

阿智掐了烟说:“那我先走了,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管苏烟了。”

我问:“谢什么?”

“谢谢你开导我,回见。”

“咱俩谁跟谁,对了,”我叫住阿智,“我这日子都过糊涂了,今天几号了?”

阿智摆出一副剪刀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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