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
谢绾妤终于和应淮序成婚了。
这一日，谢绾妤期许的太久了。
倾禾挽起金丝凤簪钗上的流苏，慢慢地插在高高摞起的发髻上。
谢绾妤本就是姿色绝佳，今日落在脸上浅浅的胭脂，就已经衬得谢绾妤越发地娇羞可人了。
“小姐今日真美。”
薄唇轻轻地抿在胭脂花片上，谢绾妤莞尔一笑，深邃的眼眸望着镜子里的站着的倾禾，“便是只有今日才美吗？”
倾禾绾起谢绾妤最后一缕青丝，“瞧这，是奴婢嘴笨。”
说时，手上的动作稍停，抬眼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谢绾妤，“小姐可是整个洛阳都称之为国色天香的女子。”
今日，她确实很美。
只是今日这场景是她曾经幻想过千万遍的，谢绾妤原以为，她是会嫁给她的云起哥哥的，与他一起相守一生。
可是，谁能想到，她最爱的云起哥哥，最后竟然会与王棠梨联手，谋权篡位！
“若是，他没有那么做，或许，今日我嫁的人会是他吧？”
即便我重活一世。
谢绾妤在心里如此默默地想着，捻在指甲尖上的胭脂花片裂开了一条纹，指尖压到指腹时，谢绾妤才感到一丝痛意。
手指缓慢地松开，那已经破了的胭脂花片飘落在化妆台上，停在那支梅花步摇前。
她的目光向着窗外望去，抬头不见她心中所想，眼前只是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的下人，还有那琳琅满目的“喜”字。
挂在耳垂上的金丝镶嵌着朱红玉石的珥珰微微荡动，她的眼眸微闪，窗外的碎石小路上还残留着雨露的痕迹，零落在地上的枯黄叶子随风上下起伏，“倾禾，昨夜下雨了吗？”
不知道，那梅花可还挂在枝头上？
谢绾妤胭红薄唇微启低声询问，“今年梅花的时节开得有些早，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狂风骤雨。”
倾禾抬头远远地看了一眼窗外，转头从身后的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掀开最后一快正红色的丝布，“小姐，虽说昨夜的雨未下下来，但庭前的梅花树被风吹得残花落了一地。”
庭前的梅花本来开得很好，但不知是何缘故，一夜之间，梅花近乎全部凋零在地上。
以往，也是有风，也是有雨的——独独昨夜，风只消轻轻地一动，梅花便跟着慢慢地从枝头上掉在水泥地上。
就好像谢绾妤对姜云起曾经所有的爱意，一夜之间全都在她本就贫瘠的心口枯萎。
云起哥哥，梅花凋零了，我——走了！今日，你会回来吗？
谢绾妤低头看着攥在手心的梅花步摇，暗暗地问着自己。
红色丝布下的玉石花缀下的璎珞上镶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倾禾将它戴在谢绾妤的胸前。门外的唢呐声在此刻响起，迎亲的队伍来了。
谢绾妤轻轻地抚摸着璎珞上的玉石花，低垂下来的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微微靠在一起的门被人推开，谢绾妤心里的期许忽然开始有些害怕。
若真的是她的云起哥哥回来找她了，她该怎么办？
“二小姐。”
“二小姐。”
听到帘子外头的那一句又一句小声的二小姐，谢绾妤悬着的心好像松了，又好像失落的跌到了谷底般。
她神色的突然微变，倾禾与锦舟姑姑也察觉到了谢绾妤的心事。
毕竟，谢绾妤曾经喜欢姜云起在谢府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谢绾妤爱姜云起爱的那么轰轰烈烈，以至于不惜为了抗婚而要出家剃发为尼。
可是，现如今，谢绾妤还是嫁给了燕王殿下，嫁给了那个人人都惶而恐之的三千岁。
其实，嫁给三千岁算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三千岁如此护着小姐，这到了燕王府总归是好过在这谢府，处处都要小心被许小娘陷害要好的多。
“二小姐——”
谢书窈径直走到谢绾妤身后接过倾禾手中拿着的蓝色凤冠。
谢绾妤坐在凳子上却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碍于姐妹之情，不情不愿地心底的怨气压下，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谢书窈为“二姐姐。”
她一直以来都是将谢书窈看做为自己的亲姐姐的，她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以来都是她的这位姐姐将她亲手送进了凶手的被褥之中。
谢书窈为谢绾妤戴上凤冠时，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来看过谢绾妤，“绾妤，这以后若是在燕王府受了委屈，就回来与二姐姐细细地说，好歹谢府在朝堂之上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二姐姐”，谢绾妤一双素手跨过薄肩握住谢书窈缓缓落下的手，“你说，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啊？”
“若是我真心实意地对待人家，反过来却被人利用与陷害，这该如何是好啊？”
谢书窈的手微微一抖，躲闪的眼神不敢直视谢绾妤的眼睛，“绾妤，你的身后是整个谢府，有二哥哥与我在，你无需害怕那些。”
“可是，在谢府我就已经险些死了。”
谢绾妤松开谢书窈的手，转过头看着镜子，“姑姑，外头那般吵闹，是不是唢呐声？”
锦舟姑姑点点头，“小姐，是唢呐声，应该是千岁爷迎亲的队伍到了。”
谢绾妤将梅花步摇攥紧在手心里，深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到了，那，便该走了。”
谢府门外的唢呐声四起，成亲的喜闹随着越演越烈，倾禾看了一眼锦舟姑姑，从她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后才拿起那块正红的丝布下绣着梅花的红色盖头，“小姐，我们该走了。”
谢绾妤点点头，将攥在手心里的梅花步摇放进沉香木盒中，红色的喜帕盖在她带着凤冠的头上，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红色。
锦舟姑姑扶着谢绾妤缓缓站起，谢绾妤走得很慢很慢。
***
婚事不想她想的那般，平淡无奇。
她以为在应淮序的心里，相比较他日思夜想的那位若笙姑娘，她谢绾妤不过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女子。
这婚事，说到底不过是她谢绾妤一个人求来的。
可今日看到从燕王府来的婚轿，谢绾妤的心头一愣。
微风轻轻一吹，红色盖头掀起一角，谢绾妤低眉浅笑地看着起哄的迎亲队伍。
“小姐，今日，这千岁爷可真是英俊的很。”
倾禾靠在谢绾妤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谢绾妤向着微微掀起的盖头外望去的时候，应淮序笑得那样不加以掩饰。
她以为，应淮序是不会像今日这般大笑的；她以为，应淮序那张宛若冰山的脸，偶尔嘴角微微一撇，便已经是他笑得极限了。
坐在轿撵内的谢绾妤，掀开窗帘的一角，微微向外瞥去。
那个她最为熟悉的身影陌生地站在人群之中，剧烈地跳动的心脏像是在谢绾妤耳边响起，她慌张地落下窗帘，不敢再往外看去。
她捏着手中的红润圆滑的苹果，紧紧咬住薄唇。
心里原本的期待，瞬间便成了一种担忧。
他不是在关外吗？怎么回来了？
他应该没有看到我吧？
红色的盖头上突然穿过一束光，慌张失措的谢绾妤，指甲按进了苹果内。
顺着被风卷起的帘子，谢绾妤掀开盖头的一角，正对上姜云起的深邃忧伤的眼神。
看着姜云起站在远处不敢近身的样子，看着他双眼之中的失望，谢绾妤还是有些不忍心地轻声叫着，“云起哥哥……”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谢绾妤自己能听见。
站在轿撵外的倾禾转头看着谢绾妤掀起的盖头急忙伸手将盖头拉下，根本没有留意到谢绾妤望向的那个反向，只是小心地嘱咐着，“小姐，大婚之日，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是不吉利的。”
倒是锦舟姑姑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个穿着战袍的姜云起，“姜家少将军？”
“他怎么回来了？”
听到锦舟姑姑口中的少将军，将窗帘拉下的倾禾这才转过身看到谢绾妤方才看向的那个地方。
赫然是一身铠甲的姜家少将军站在人群中，手里拎着的是带着血迹的头盔。
看着婚轿驶过，姜云起追着轿撵的目光只能落到轿子尾处。
围在轿子四周的人很多，姜云起被挡住了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倾禾看着便揪心起来，总是害怕姜云起会意气用事，将谢绾妤从轿子内掳走。
倾禾没有再往后盯着姜云起看，她的手环在腹前，手心里冒了些薄汗，“姑姑，少将军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锦舟姑姑向坐在轿撵内的谢绾妤看去，小声地说了一句，“不会，若是少将军真的要闹出些什么事，早就该闹出来了，不会到现在还是站在那里。”
锦舟姑姑看事一向比较准，听到她这么说，倾禾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确实，如姑姑所料的那般，轿子一路到燕王府，姜云起始终都是站在轿子远处，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
轿子走几步，姜云起便走几步。
不至于太近，也不至于太远。
“下轿。”
轿子停下的时候，轿帘便被拉开。
谢绾妤从轿撵内缓缓走出来的时候，应淮序握住她的手时，感到一丝的冰凉，和一层微薄的冷汗。
他只当是谢绾妤紧张，并无其他想法。
***
谢绾妤被众人牵引着进了燕王府，坐在殿内。八壹中文網
刚坐在床上的时候，便有一堆人往榻上洒东西，嘴里还欢欢喜喜地说着些什么。
“一撒长命富贵，二撒金玉满堂，三撒桃园结义，四撒事事如意，五撒五子登科，六撒六合同喜，七撒七七团圆。八撒八仙过海，九撒九世同居，十撒十全十美。”
总归是些贺词，倒是听得有些荒唐。
红色的盖头好像将谢绾妤这个世界隔离了般，她根本无法看到盖头外的人究竟在做些什么或者是干些什么。
零零散散的东西落到榻上，有些还蹦到谢绾妤身上。谢绾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做错了什么，叫人笑话她。
待到那些人走后，谢绾妤放在腹下的手才敢往身旁试探性地摸了摸，悉数都是些圆溜溜的，大概是些桂圆、红枣之类的东西。谢绾妤再往里面细细一摸的时候，好像还摸到了铜钱。
才拿到手上准备看看，再次被打开的门，将谢绾妤给吓住，急忙将手中的铜钱往榻上随手一扔，刚从门外进来的锦舟姑姑正看见这一幕。
锦舟姑姑边走向谢绾妤，边说着，“小姐，是我。”
谢绾妤是第一次嫁人，从前也从未看到过这些花样，自然是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陌生。
怕谢绾妤一个人待在这陌生的殿内害怕，锦舟姑姑这才从外头进来陪着谢绾妤。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锦舟姑姑在殿外看到了姜云起。
他躲在外头的树后面，若不是看到了他露在外面的铠甲，或许还真就被他给混进了殿内呢。
可是不管是在殿内还是在殿外，若是被三千岁给发现了，小姐以后在这燕王府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小姐，奴婢方才殿外看到了姜公子——”怕被人听见，锦舟姑姑是靠在谢绾妤的耳朵旁，半手遮挡住说的。
听到那个她本该期盼的人来了时，谢绾妤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红盖头下的谢绾妤慌乱地拉着锦舟姑姑的手，斜插在发髻上的流苏随着她晃动着，流苏上的玉石在在谢绾妤的鬓角，生生地留下了一块红色印记，“姑姑——”
锦舟姑姑轻轻地拍着谢绾妤冰凉的手，安慰道，“小姐，别怕，一切都有我和倾禾在呢！”
“你只管与三千岁成婚，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
谢绾妤不清楚锦舟姑姑要如何处置这件事，她拉着锦舟姑姑的手，思索了好久，还是咬牙开口道，“姑姑，不，你还是让他进来吧。”
盖头下的谢绾妤低着头，看着穿在身上那刺眼的凤冠霞帔，她掀开盖头的一角看着锦舟姑姑缓缓说道，“我太了解他了，今日若是不见到我，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