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内。
谢绾妤跪在爹爹的灵前，一遍又一遍地向着爹爹作揖、倒酒，一遍又一遍地与那棺木擦肩而过，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一句一句的哀嚎，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一声一声地超度。
悼念着，全然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便真的就是杀害谢老爷的真凶。妇人的眼眸中皆是犹如看凶手般看她，孩孺眼眸中皆是好生好奇，臣子眼中或惋惜，或厌恶，或怜悯。
谢绾妤知道一切，可却无可奈何。
柳敬亭领着谢家孝子孝女送完谢老爷后，道，“公子，小姐，现可休息片刻，稍后便是焚烧谢老爷的衣物了。”
“柳公子，劳烦你了，还请庭前一坐。”谢绾妤行礼谢过柳公子，一面又向倾禾道，“端些茶水点心来。”
柳敬亭抱拳还礼，“三小姐无需如此客气，柳某不过行自己分内之事。”
待到焚烧完衣物后，便再难有机会同谢绾妤朝夕相处了。
心口不免也有些落寞。
谢书窈领着柳敬亭至庭前休息，谢绾妤则同谢允泽一道出了灵堂。
许是灵堂外聊得有些入了神，竟也未曾觉察出谢绾妤出来，那些个闲言碎语也便入了耳。
谢绾妤怕谢允泽恼怒，倒是有意唤了句，“锦舟姑姑，可有为爹爹挚友添水？”
霎时间，四下无声。
只听见锦舟姑姑答，“小姐，皆已添置。”
其实，京城的闲言碎语，谢允泽也是知晓，他搀扶着谢绾妤入座，“知梦，阿兄定会还你清白。”
谢书窈端来茶水，“哥哥，你自是保家卫国便可，爹爹之事，权且交予我同三妹妹。”
她知道的，阿兄的力量，始终抵不过锦衣卫。
谢绾妤将手中接过的茶水递给身后的锦舟姑姑，随后又端来一杯递给倾禾，一面又回应道，“正是，阿兄是将军，是驰骋沙场之士，可不许负了爹爹的期许。”
“何况，谢家若是没了你，怕是爹爹一生守护的谢府，也会叫人夺取。”
谢绾妤的眼眶又不自觉地红润起，怕叫人瞧见，悄然地低头，偷偷拭去，待到自觉无恙时，才哽咽道，“二姐姐，阿兄，都是绾妤的错，若是绾妤未曾心系姜少将军，若是绾妤未曾忤逆爹爹，若是绾妤未曾与疏忽大意，爹爹亦不会于雨中淋了一个时辰，更不会遭受歹人谋杀……”
“都是绾妤的错……”
许氏却在此时听见谢绾妤所言，不免嗤笑，“谢绾妤，你竟还会知错？哼，若不是……”
许氏在门外只听见谢绾妤后半句话，自是不知晓谢允泽、谢书窈皆在，方才进来，甚是一吓，再不敢猖狂。
随即便开始了哭丧，“允泽啊，允泽啊，许姨娘怎地就如此命苦啊，你……”
谢书窈拉扯着许氏，“母亲，你这是干嘛？”
许氏反倒将谢书窈推开。
若是往日，谢允泽必是提刀相见，只是今日，谢允泽不愿扰了二位妹妹，也不愿再叫爹爹听到许氏这般撒泼，索性出去，许氏自打谢允泽回府后，便处处巴结于他，好盼着谢允泽待她如同生母。
“绾妤，我母亲便是般人，你若是有怨气，便……”
“我知道，她自是有怨言。”
一时间，二人皆是静默。
良久，谢书窈看着丫鬟手中的步摇，才想起些什么，
“少将军，他走了？”
谢绾妤微微点头。
谢书窈泯然一笑，侧身从丫鬟手中取出一枝梅花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道，“哭了？”
谢绾妤摇摇头，“没有。”
她知道谢绾妤最是不喜叫人瞧见自己哭过的模样，也不再过问。
“绾妤，这梅花步摇的确衬你，他眼光甚好。”
谢书窈又将那步摇取下，轻轻放在谢绾妤手心，“绾妤，我母亲的话，你自是无需多听，爹爹的意外，也同你无关。”
谢绾妤看着手中的步摇，心口莫名一阵落空感。
是关乎于爹爹，关乎于姜云起的落空。
想起前世，人人皆知她谢绾妤独爱凌寒独自开的梅花，却始终无人送她梅花。
他们都说，梅花招霉，乃是不详之物。
可她知晓，无非就是当朝皇后不喜梅花，连得满朝文武百官纷纷效仿而已。
谢绾妤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步摇，不再有任何话语。
片刻，谢书窈支走下人，从袖口中小心谨慎地取出一快玉珏，“爹爹死时，其旁有此玉珏。”
“我翻阅过书籍，皆未曾提到过此玉珏，却又不敢问询他人。”
谢绾妤握住那块玉珏，青丝飘过玉珏上的图腾，她轻声说道，“知道是谁又能如何？没有锦衣卫的协助，便永远都不会有真相。”
那是王棠梨的玉珏。
前世，王棠梨亲手将此玉珏赠予她。
那时，口口声声说今生今世，永结并蒂。
谢府外。
姜云起醉酒于青楼，应淮序卖醉于青楼。
姜云起生平第一次来烟雨楼，亦是生平第一次来此种烟花柳月的场所。
应淮序却是此处常客。
常客也好，稀客也罢，不过都是不知道去往何处是好，才来此地。
不是所谓——青楼梦好，那便来这梦好之处。
姜云起一个人，满桌皆是酒，那些胭脂粉黛的青楼女子全被他轰出了包厢外。
他不愿回府，只想一醉解千愁。
人人皆道他与谢绾妤郎才女貌，人人皆知他此生非谢绾妤不娶，人人皆知万岁爷一纸诏书欲下……独独他，成了局外之人。
只一墙之隔，应淮序却满屋眉黛青颦的青楼女子。
应淮序虽是常客，可今夕却是他第一次，满屋胭脂粉黛。
他心中意难平，唯恐一人独处，便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故人。令美人酌酒，酒入喉；允美人入怀，君弃之。
看应淮序雷霆震怒，美人白兮，美人羽辰惊之。
这是应淮序第一次在烟雨楼如此勃然大怒，一句“滚”，白羽辰便吓得跪在地上，乞求千岁恕罪，纵然她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可应淮序的脑海中全是谢绾妤的模样，全是那个故人的模样。他好生费尽三载春秋才将那个故人封存，好生不易才忘记那个故人，好生不易才封心锁爱，谢绾妤的出现，从前所有的不易，全然功亏于溃。
“滚，全都给本王滚出去！”
他分明厌恶烟花柳地，可心除却此地，再别无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