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胡子道:“不是,是累晕了。”
看着冰窖里的半缸冰,袁缺哭笑不得:“这深宫里养出来的小身板儿,你们叫他搬冰?”
公厘肆道:“大当家的不是叫他冷静冷静,这搬冰最能降火……”袁缺无奈道:“我是要你们吓吓他便好,他这小身板儿能搬几块冰?何况天已入秋,也无需解暑热,你们搬冰干嘛?”
公厘肆道:“尹公子怪癖,要抱着冰才能睡着。前些日子,就是中秋夜的那天,尹公子暑热难消,拜托我们弄点冰回来,又给了我们些银票,让我们多屯些冰备着。”
袁缺挑眉长长地“哦”一声,嗤笑道:“现在他都能使唤你们了?缺钱花?相府那票还不够大?”
公厘肆道:“大当家的您别生气,这事儿也是大哥首肯的。再者尹公子怎么着也是您夫君……”袁缺笑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帮他说话?”
公厘肆结巴起来,“啊这,这……”袁缺粲然一笑也不追究,望着平心吩咐道:“等他醒了,送我房里。”
公厘肆道:“可是您房里……不是还有尹公子吗?”
袁缺转头看他一眼,“呵,你都替他吃醋?那送你房里吧。”
公厘肆瘪了瘪嘴,道:“不敢。”
袁缺没理他,径直走去,走了几步,像又想起来什么似得,回头问道:“你方才说,尹晴几时管你要冰?”
公厘肆道:“就前几天。”
“具体?”
“就中秋夜那天。”
中秋夜,八月十五,月圆。袁缺点点头,唇角微弯。一直以来,她都想错了,以为这么快盯上自己的,必是敌人。其实她越是高调,敌人越不肯相信她的身份。这么快盯上的,还能有谁呢?那温笑的面容,不嗔不怒的模样,以及对她的一切伤害都逆来顺受,还能有谁呢?一个普通书生怎么会突然爱上自己,宁可抛下父母亲人万贯家财?她早该想到的。推开屋门,扑面而来酒肉香气令袁缺一愣,“你不是不能吃荤么?”
尹晴一笑,“相识以来,你从未陪我吃过一顿饭,怎知我不吃荤?”
说着夹起一片薄薄的肉片,沾了盐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咽下肉片,又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饮罢拾起手帕擦了擦嘴。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子弟应有的教养与贵气。这与她的记忆不大相同。记忆中的人,向来只是坐在桌边看着她吃饭,很少吃什么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袁缺拾起他的酒杯,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还喝酒的。”
尹晴微微一笑,道:“此乃前朝御酒——龙凤呈祥,入口清冽,余味回甘,尝尝?”
袁缺就着尹晴的酒杯一饮而尽,果然清冽,像炎夏里一阵清风贯穿身体般舒畅。舌尖淡淡的清甜,似初春青草的气息。袁缺放下酒杯赞道:“果然好酒!”
尹晴夹起一片肉片,沾了盐,递到她嘴边道:“佐盐焗肉片,滋味更好。”
袁缺张口吞下,笑道:“你们世家子弟吃东西,都这样精致吗?”
尹晴摇摇头,道:“精致的饭食需要耐心细品,如你这般狼吞豪饮,是体会不出的。”
袁缺听了他的话,坐下来,夹了一片薄薄的肉片,沾了盐,咬了一小口,眉头一皱,好咸!灌了一杯酒,还是好咸。尹晴递过来一只碗,她接过去咕嘟咕嘟猛地灌下好几口,才解了咸渴。明明冰凉苦涩,喝起来却格外痛快,袁缺莞尔一笑:“冰镇凉茶,你要屯冰是做这个用的?”
尹晴不答她的话,只道:“你动作太重,沾盐过多,要这样,轻轻地沾一下。”
说着夹起一片肉片,轻轻拂过细盐,伸到袁缺嘴边,温声道:“张嘴。”
袁缺下意识张开嘴,门猛地被撞开。公厘肆押着平心堵在门口,四人面面相觑,公厘肆躬身一礼正要关门,平心道:“龙凤呈祥。红衣寨竟饮得前朝御酒!”
袁缺一拂袖,道:“都坐下吃吧。”
公厘肆犹豫道:“我老四粗人一个,还是不扰大当家的雅兴……”袁缺笑骂道:“让你坐就坐,废话真多。御酒你不想喝?”
公厘肆嘿嘿笑着,还是坐下来。尹晴以礼待客,为公厘肆、平心一一倒了酒,平心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道:“此酒还是冰饮最佳。”
尹晴转身端出半盆冰,一一为众人杯中添了冰,笑道:“确是冰饮上佳。”
平心品酒道:“惜乎龙凤老人辞世,世间所余此酒不过十数坛,此后再无龙凤呈祥。”
尹晴摇摇头,道:“世间还有一人,可酿此酒。”
平心讶然,“还有一人?”
尹晴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平心猛然醒悟,“你说的,可是酒仙将离?”
尹晴平心相谈甚欢,人间风月,前朝往事。袁缺疑心自己思虑过甚。若非在人间长住十数年,怎会对人间世事如此知悉?世间脾性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或许,只是巧合罢了。只是,还有一点,她无法释怀。他为何定要留在她身边?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能掉以轻心。公厘肆听不得文人雅士酸溜溜的之乎者也,只顾放开了吃喝。向来大酒大肉,从未吃过如此精致的吃食,哪怕狼吞虎咽,味道究竟还是不一样的。袁缺不再吃肉喝酒,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仿佛置身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些看在公厘肆眼里,使他更加佩服尹公子的为人。尹公子好像和谁都说得上话,待谁都是那样和气,从没有世家子弟身上常有的高不可攀。却在不知不觉中,令每一个与他相处过的人都为他折服。怪不得大当家的一眼便看中了尹公子。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简直天作之合。一个武功绝顶身法诡异更兼神秘的再生之术,行事胆大包天又运筹帷幄,天下为之侧目;另一个抛弃万贯家财世家身份父母亲人,甘为压寨,对一切境遇逆来顺受,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收割人心,见者皆为之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