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青竹既没有消失,也没有枯萎。她试探着动了动,胳膊腿都在,只是有些虚弱,却无大碍。洛川皱眉道:“你真的没事?”
青竹站起来转了圈儿,“没事啊!”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又多转了好几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洛川连忙扶住,“还说没事!”
青竹撑着他的肩膀笑道:“我就是转圈儿转得晕,真没事。”
“可是,花妖没了花气,不是会枯萎吗?为什么我没事?难道是因为我修习的是清风诀?”
洛川摇摇头,“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花妖?”
“不是花妖,那我是什么?”
“人。”
青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洛川。花妖所有的功法都不能修炼。回天堑独木桥无法传送。花气绝而未死。其实早该怀疑的,花妖聚十数年灵力得机缘造化,方可修成人形。即便与人通婚,将修成人形时,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从没有一只花妖生来修有人形。从没有一只花妖从婴孩时期开始长大。“那我的花气……是娘亲……宗主渡给我的。”
二十年的不解,挣扎,偏见,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青竹慢慢蹲下来,细数二十年过往,不知该喜该悲。洛川也蹲下来,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道:“不要囿于过去。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这些都不重要。”
他拉起她的手,“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青竹抬起头,缓缓道:“我不是花妖,你还喜欢我吗?”
洛川轻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傻丫头,我喜不喜欢你,与你是不是花妖无关。”
忽而想起什么,又笑道:“倒是你,花妖以花气为血誓,你不是花妖,这誓言可还作数?”
青竹倏然站起,道:“你不信我?”
抬手利刃,划开手掌,鲜血汩汩流出,她举起流血的手放在胸前,“我知道,你们人以鲜血为誓,这样你可相信?”
洛川心中暗悔失言,撕下衣襟,皱眉为她包扎,轻轻训道:“血誓是军队之誓,非常人之誓。常人或以击掌为誓,或以信物的交换为誓,不必自伤。”
洛川系好,轻轻捏了下伤口,青竹疼得嘶一声,猛地抽回手,却被洛川生生拽住。“知道疼了?”
“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随意毁伤。你倒敢得很。”
“长个记性,下次不许这样。”
青竹幽怨地瞪了洛川一眼,却乖得很,一句嘴也没顶。她发过誓的,以后再不凶他,不捉弄他。她要他知道,她的誓言不是说着玩玩的。见她乖得兔子一样,洛川放开她的手,拿出一根红绳,系在手腕上,把另一头郑重放到青竹手心,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以花气赠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你要以身相许?”
青竹倏然展颜,笑开道:“人间的话本子里,英雄救了美人,美人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你可是此意?”
洛川摇摇头,认真道:“这不是普通的红绳,这是玲珑丝。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晃一下这个红绳,我便立刻来到你身边。”
青竹呵呵笑道:“还不是以身相许?”
洛川叹口气,道:“姑娘家家,整日里以身相许,也不知羞。”
青竹笑道:“为何要羞?人间的女子,便不嫁人么?”
洛川耐心解释道:“人间的女子成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随便的。”
青竹道:“我无父无母,自己做得了主,你难道做不了主?”
洛川笑而不言,青竹又道:“我昨天听说书的讲三个人对着树拜把子,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成婚,天地为媒,这人间万事万物,都是见证。你可愿?”
洛川轻轻笑道:“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许给我,你不后悔?”
青竹抬手道:“青竹若悔,有如此木。”
说着一掌下去,红木栏杆应声裂断。洛川手指跃动,一股无声的力量涌过去,修复好栏杆。他拉起她的手,温柔道,“你说,我便信,不必如此证明。只是,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我们都需要时间。”
青竹眼光暗了下去,“你讨厌我是不是?”
洛川摇摇头,叹道:“你年方二十,见得人还太少,经历的感情也不多。你怎知二十年后阅尽千帆,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世间,桑海桑田。”
青竹幽幽道:“借口。你就是不想娶我。我们花宗的女子,说成婚便成婚的,哪有那么多一二三四。我没见过沧海,也没见过桑田,我只见过你,在回天堑。”
洛川摸摸青竹的头,笑道:“这样,三年。三年之后,你若是还这么想,我们便成婚。可好?”
青竹噘着嘴道:“好不好又怎样,听你的就是了。”
三年后,清风阁主大婚,娶的竟是花宗失踪三年的少主。西境沸腾,人人议论此事。虽说西境之大,不乏人与花妖通婚的,但这等身份的通婚,却是头一遭。三年来,青竹修习清风阁功法,妖力进境很快。再回百花川,已能轻易越过回天堑。三年寒暑,于百花川而言,似乎并无变化。她当年自以为闯下了天大的祸事,可如今的百花川,一如既往。该修炼的花妖更加勤奋,不会因惦记着依赖灵渠水而怠惰,进境反而更快一些。三年未见,凌寒款款走来,竟有些认不出这个女儿。她长大了,气质变了,更像是一个人了。她不知,这些年来,一直是她曾经渡的那瓣花气,压制着她的生长。花气一去,她作为一个人,自然要长大。青竹远远行一礼,竟有些陌生。她不知如今,该叫她什么。宗主?似乎太远了些。娘亲?似乎又不那么合适了。倒是桑瑾人未到语先至,“青竹回来了,快来让姑姑看看,这些年不见,吃苦了没有?”
青竹不好意思得被她握着,回道:“桑瑾姑姑,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