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消散的那一刻,白雾中,是凌寒温婉的笑容。这是桑瑾一生最珍重的笑容。果儿坐在门槛上,托着腮仰望月亮,心里沉沉的,她努力把头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生怕自己被什么压垮。这半年来,一下子经历了太多,太复杂太沉重的感情无限积聚着,压下来,压下来。她不敢哭。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该哭了。可是大人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远远地,屠牧一袭黑衣,走过来,果儿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她回离雨门三月未曾见过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想问问他是不是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才故意躲着不见她;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音讯全无?甚至想发脾气,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在离雨门待着,等她回来。可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什么气都不生了,只想被他抱一抱。果儿抱他越来越紧,却一声不吭。屠牧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要是难过,就哭一哭,哭过了,就不难过了。”
果儿闷声道:“可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总不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屠牧微微一笑,温声道:“谁告诉你,大人就不能哭了?”
果儿不吭声,屠牧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温柔道:“只要有人爱着,就随时可以哭给他听。”
果儿还是没有吭声,可是眼泪终于止不住,屠牧胸前的衣裳被眼泪浸湿了一片。他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心疼她这么难过,庆幸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果儿哭累了,一抽一噎地睡去,梦里还打着小呼噜。屠牧捏了捏她的脸颊,久违的温软触感,让他舍不得放手。睡梦中,果儿不满地皱眉嘟嘴。屠牧苦笑了下,抱她走回房间,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桌前坐了半刻,又轻轻叹了口气,吹灭了烛火,掩上门扉。屋顶的风凉凉的,是夜,月朗星稀。醒来天已大亮,桌上备好了酒肉。酒是天下第一烈酒,肉是她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酱肘子、烧鸡、烤鸭……一个素的都没有。不像是屠牧准备的饭食。“三天了!你总算醒了!”
阳林一袭红衣,风风火火,不由分说地拉着果儿坐下,“来,喝酒!吃肉!”
“你敢在这儿动酒?”
果儿诧异道:“这是西雪峰,他随时会回来的。”
阳林也愣住了,“所以呢?”
他太久没在离雨门待着,门规都管到吃喝拉撒了?果儿叹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偷喝过小师兄酿的青竹酒,小师兄因此被罚了三百水鞭,大师兄亲自动的手。”
“没罚你光罚老四?”
阳林眯起一双丹凤眼,唇角微弯,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果儿蔫蔫道:“他不准我喝酒的,还是不要连累你了……”话音未落,阳林却已倒上酒,“喝!整个离雨门,也就你能陪我喝这酒,挨顿打也值了!”
果儿还在犹豫,阳林已经连下三杯,酒香阵阵,摄人心魄,果儿终于忍不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顿感畅快,于是仰头一饮而尽。酒过三巡,阳林动手撕了只鸭腿,忽而问道:“花宗事了,如何善后?”
果儿睁大眼睛指着自己,“你问我?”
阳林口中含混不清:“嗯,我问过师父了,他说听你处置。”
果儿略一沉思,道:“把千音堡直接调入清风阁,职司外间内察,名义属清风阁,直属离雨门。至于花宗宗主——由梅林、兰谷、菊园公推决之。”
阳林应声,又问:“那洛川呢?如何处置?”
果儿叹口气,“我问过大师兄了,依门规,治下不力,后果严重,当削其职,洛灵锁缚三年,十年不复任。可是以小师兄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三年了,锁一年妖力尽失,两年恐怕就……唉,何况他心志已散,早有求死之心……”阳林眸色暗了暗,倒了杯酒,道:“那先不说,喝酒!”
果儿刚拽下一只鸡腿,就听屠牧声音清冷:“花宗早有隐患,洛川罪不至死,削职缚一,禁闭三年。”
果儿腾得一下弹起来,桌上的酒已经来不及藏了。阳林款款起身,俯首见礼,不卑不亢:“师父。”
屠牧微微颔首,在桌边坐下来,微笑道:“你们继续吃。”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果儿阳林对视一眼,阳林蓦然一笑,俯身告退。果儿开始埋头痛吃,一口酒也没敢再喝。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一只烧鸡,打了个嗝,道:“我吃饱了,你吃不吃?”
没等屠牧说话,果儿又道:“哦,对,你不吃肉的。那……”果儿拿起酒壶,又放下:“你也不喝酒的。”
屠牧微微挑眉:“你好像对我很失望?”
果儿垂下眼眸,“不敢。”
“你在赌气。怨我扰了你喝酒?”
果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你不打二师兄三百水鞭就好。”
屠牧眼光垂下来,流沔阳林容与洛川,哪个与果儿,都比他亲。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酒,尝一尝又何妨?果儿惊诧地睁大了双眼,“你你你你你……你喝酒的?”
这样烈的酒,即便果儿喝下去,脸都要皱成一团,屠牧却好像喝水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努力地把你放在与我平等的地位上,为何你还是离我那么远?”
果儿无法回答。屠牧少有的感情外露令她手足无措。他却好像并不需要她回答,一杯一杯,喝尽了壶中酒。看着果儿手足无措的样子,对她温和笑道:“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果儿摇摇头,看着他两颊酡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笑道:“你喝酒之后,蛮可爱的。”
屠牧伏在桌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眼神迷离起来,声音沙哑:“这样你便愿意亲近些吗?”
果儿伸手摸摸他的头,“嗯。”
酒太烈,屠牧感到燥热,伸手扯了扯衣领,头上沁出汗珠。迷蒙中看见果儿还在眼前,又把扯开的衣领紧了回去。“果儿……抱我一下,你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