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二师兄疼我。”
果儿笑着给阳林斟酒,给自己也倒一碗。尝了一口微微摇头,大袖一挥,高声唤道:“小二!换禺谷焰酒!”
转头对阳林笑道:“这酒不够烈,二师兄喝着不痛快。”
阳林哈哈大笑,“还是小师妹懂我。”
敛了笑又深沉道:“师妹不必担心,你若不想回去,我一路陪着你浪迹江湖便了。”
果儿大笑,“果然还是二师兄讲义气!”
酒换了来,果儿捧着一碗酒一饮而尽,笑道:“就冲师兄这句话,师妹今儿就得舍命陪君子了!”
烈酒入喉,火烧一般。果然符合二师兄的脾性。阳林一连三碗,果儿也跟着三碗。眼泪都呛了出来,可是好像上瘾似得,这酒越是烈喝着越是爽。烈酒这东西,得过三巡,才能咂摸出味儿来。阳林翻手幻纱,隔空抹了小师妹眼角呛出来的泪,微笑道:“不必勉强。”
禺谷焰酒以太阳栖息地之火烧制窖藏,其烈如火炙喉,整个离雨门也就小师妹一人能与他对饮。喝多喝少且不论,就凭她舍命陪君子这劲儿,便让他敬佩三分。“说真的,师兄弟几个里,我最喜欢二师兄你了。”
果儿一喝酒话就多,“大师兄太严厉,我一见他就头疼!小师兄太多情,总是牵绊些;三师兄又太过淡泊,给人的感觉太远,让我亲近不起来。”
“师妹大是!”
阳林哈哈大笑,心想着大师兄滴酒不沾,无趣。小师弟非自酿的青竹酒不喝,挑剔;老三喜茶,寡淡。“就说师父下了离雨令抓我回去这事儿吧!大师兄肯定是要秉公执法的,小师兄打感情牌,三师兄是假装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见。”
果儿醉了,两颊泛红,指着阳林一袭红衣,“就只有你,二师兄。”
“只有你站在我这边。”
师妹这般信任,他却没有坦诚。阳林垂眸,开一个坛子放到果儿面前,又给自己开了一坛。一口气灌下去半坛,叫了声“师妹……”果儿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嗯?”
“我是要带你去见师父的。”
果儿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呵,师兄说笑,果儿醉了。”
然而阳林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思,“喝醉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喝醉了。”
“所以其实你也并非站在我这边的么?二师兄。”
阳林沉吟良久,正色道“师妹,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是把师父当做师父的么?”
果儿沉默一阵,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师父他,从来没拿你当我们的小师妹。”
果儿举着坛子,喝尽了坛中烈酒,呢喃一声“是”,便伏桌醉倒了。阳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只骗你这一次。”
抱起坛子,一仰头,酒尽坛空。入夜,一个黑影鬼魅一般游离在屋顶。阳林俯身见礼,叫了声:“师父。”
黑影点点头,声音很冷,却说了一个很有温度的词,“多谢。”
谢他什么?帮他把小师妹灌醉了打包卷回来么?阳林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黑影怔了一怔,轻轻道:“也只有这一次了。”
“日后,你多照拂。”
阳林一愣,“那是自然。”
师妹还在醉眠之中,他翻转手掌,指间夹着一片花瓣,正欲唤醒师妹却见师父立起手掌示意他“不必”。无边的黑暗消融了力量,使他动弹不得。屠牧站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捏了捏那丫头醉红的脸颊。睡梦中的人不满似得一脚踢过来,一团黑影消散了又聚在床头。见小师妹一脚踢了个空气,阳林忍不住微微一笑。然而下一秒,却惊愕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师父正在把毕生妖力传给小师妹,以最彻底的方式。果儿只觉得一股寒气贯穿了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师父……”强大的妖力改天换日,夜如白昼,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视界里一片虚白,屠牧向她伸出双臂:“果儿,抱我一下,你可愿……”她还未来得及伸出手,他便消散了。浓雾散尽,离雨门九千九百级石阶上黑压压的门徒垂首肃立着,流沔扬手一纸离雨令,传遍西境:“妖王已薨,少主继位,西境子民,悉听调遣!”
大雨倾盆,流沔拂膝而跪,阳林、容与、洛川依次跪下,离雨门九千九百级石阶上肃立的门徒轰然跪倒。这是她初来乍到时的场景,也是她过去二十多年里无数次憧憬过的景象。可是,她从未想过要以这种方式。以一个人的魂飞魄散,换另一个人无上尊荣。“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果儿的声音冷得像冰,“呵,好计策。怪不得大师兄如此谨慎之人,竟会那么轻易地放我走。”
流沔面无表情,“请门主责罚。”
果儿嗤笑一声,又面向阳林:“定要偿还烈酒,是不给我时间发现破绽。”
阳林低下头,“师妹,对不住……”果儿眼光一一扫过,再未发只言片语。洛川心中有些悔,果儿最厌人欺她瞒她,这一下子与众师兄都离了心,师父已去,她以后该多么孤单啊!容与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倘若定数如此,那也无可奈何。果儿一挥手,化雨成雪,注入强大的妖力。雪花落在身上,残肢再生,耄耋乌发,整个西境,下了一场生命之雪。雪止,一袭青衣消失在西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