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有些羞赧地对桑生一笑。
桑生对众人道：“我出去看看粥好了没好。”
说罢，便独自一人出了屋。
出了屋，却不奔厨房，只站在船甲板上吹着风。
岸上支起的锅，已经飘出米香味来。
唐子方带着人，正在舍粥。
桑生从船上跳了下来，走到唐子方身边道：“唐少侠，这些人多从慧州、礴州两地来的，你帮打听着，有没有慧州来的，姓戚的。”
唐子方一边盛粥，一边道：“我知道，正在问的。”
正在领粥的中年妇人问道：“姑娘您找姓戚的做什么？”
桑生笑道：“这位婶子，您是认识姓戚的么？”
那妇人道：“小妇人夫家姓戚，娘家姓方。家在慧州。”
桑生又问道：“慧州有举人位戚玉山，敢问婶子，您可认得他？”
戚方氏大吃一惊，拿袖子抹着泪，“那，那正是我儿。姑娘，您可是认得他么？”
桑生点了点头，道：“他正在我们船上。”
那戚方氏神情激动地转过身，对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妇人道：“翠儿，咱们可是没白出来这一趟，要是听你那该死的公公，咱们也就困死在慧州了。”
桑生看了一眼唐子方，示意他回去请戚玉山。
唐子方将手里的长勺让与身边的舟工，便去请戚玉山。
桑生将戚方氏还有她身后的年轻妇人翠儿，引到一旁。
翠儿扶戚方氏在一块大石上坐下。
桑生道：“您等一等，我们那位唐少侠去请戚先生去了。”
一长一幼两个妇人连连点头。
桑生站在一旁，朝船上张望着。
不多时，只看唐子方引着戚玉山，疾疾地出来。戚玉山由于心情过于激动，险些跌了一跤。
戚玉山看到戚方氏，脸颊有些抽搐地道：“娘，你们怎么过来了，我爹呢？”
一言未了，戚方氏又哭了起来：“你爹他，他……他，已经没了。”
戚玉山“扑通”一声，向老娘跪了下来。
“娘，我爹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戚方氏哭得死去活来，泣不成声。身后的翠儿也拿袖子抹着泪。
桑生道：“戚老夫人，先上船吧，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说着，上前伸手搀起着戚方氏，便上了船。
戚玉山还有翠儿，跟在后面。
桑生将戚方氏让到戚玉山的屋中，道：“您先等等，我去沏茶来。”说罢，便也不问戚玉山，就出了屋。
自上船之后，桑生一直也没有到过厨房，此时自己也并不太清楚厨房的方向。
想起自己方才孟浪出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便蹩着脚，回了小莲那屋。
桑生进屋正想着，要和众人怎么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小莲披头问道：“姐姐粥呢？”
桑生赧颜笑道：“我出去，才想起来，我还没到厨房去过呢。我，我并不知道要怎么走。”
小莲哭笑不得地道：“那姐姐你还出去这么长时间。得了，还得我去。”
一边说着，小莲一边轻盈地出了屋。
桑生对小莲喊了一嗓子：“稍壶热水来。”
玉墨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婴孩儿，一边道：“要热水做什么。”
桑生一敲自己的额头：“瞧我，叫小莲这一打岔，把正事儿忘了，说起来是真巧啊。我刚到外面，想吹吹风，再去问厨房在哪。打甲板上，就看到唐少侠正在舍粥。我便想，让他舍粥时，问问那些人，有没有认识戚家人的。谁承想，眼前正要领粥的不是别人，竟是戚先生的亲娘。”
玉墨笑叹道：“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下可好了，省得他整天把自己憋在屋里，久了，再出什么事儿，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桑生道：“就是这么巧的。不过，也有不好的，刚才老太太口里听到，他们老爷子没了。”
玉墨“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桑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戚先生要怎么办呢。这么一来，下一科，他可就不能入场了。”
童悦看了一眼桑生，道：“你忘了，今年闰四月，算算时日，到了会试时，也过了两年六个月了，应该不会担误的。”
桑生凝眉道：“那便还好，不然地话，等下科，就是五年以后了。这日子可不好熬。”
玉墨幽幽地道：“好熬、不好熬的，也是他的事，桑生，你别对他的事太上心了。凡事多想着自己一些。”
桑生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似点头，似摇头地晃了晃脑袋。
玉墨看桑生对自己的话这船不上心，叹了一句：“你就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吧。”
桑生脸上堆起笑来，想要哄一哄玉墨。
却听王示在门外道：“姐姐、童女侠，粥都好了，能进去么？”
桑生笑道：“进来吧，对了，小莲呢？”
王示推门进来，端了一小砂锅粥，放在桌上。
桑生揭开锅盖，看了一眼，道：“要是再多煮会儿就好了。”
说着话，桑生拿调羹将上面漂浮的那一层米油撇到碗里。却只撇了小半碗出来，便端着碗，坐到徐妙锦身边。
桑生问道：“徐嫂子，你现在还有奶么？”
如果有，那么不用问，这碗米油，便是给徐妙锦的。若是没有，这碗米油就是用来喂那小小的婴孩的。
徐妙锦抿了抿嘴，道：“饿了几天，不多了。”
桑生将碗递给徐妙锦，道：“喝吧，最是养人的。”
两个女孩子看着砂锅，眼眼里面冒着光。
桑生笑道：“喝吧，自己能盛粥么？”
姐姐大囡牵着妹妹二囡，走到桌子旁边，拿起调羹来，便往碗里盛粥。
她盛了一碗极稠的，二囡看着险些哭了出来。
可是，二囡还没来得及哭出来，便看大囡将碗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到自己面前的稠粥，二囡转泣为笑，端过碗来，便要喝。
大囡轻道一声：“小心烫。”
说着，又将砂锅里，只还剩几粒米的稀粥，盛到自己碗里。
众人看在眼里，都对大囡这个小姑娘默默赞许。
童悦轻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我出去看一看的。”
玉墨连忙站起身来，将怀里的婴孩交到桑生手里，跟了出去。
桑生抱着孩子，笑道：“小家伙长得还很漂亮的。”
徐妙锦有些羞赧地道：“不得不说，孩子他爹长得太漂亮了，让他们姐儿仨，长得都挺好的。可惜，只能跟着我吃苦。”
桑生笑道：“别这样说，徐嫂子，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徐妙锦道：“您救了我们娘儿四个，您的话，于我们便是圣旨一般。”
桑生有些俏皮地撅嘴摇头“嗯？”了一声：“这话说得，我不爱听，不过是一碗粥，哪谈得到这个。您也知道，我们也是做这一行的，只是我们的生意才开张，很多东西都没采办齐。我呢，问您一句，除了那个把您撵出家门的那位外，您在本地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么？还有，您娘家现在还有什么人么？”
徐妙锦摇头苦笑一声：“娘家只有一个贪财的哥哥，不然的话，我当初，也不会嫁给这么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什么指望得上的。”
桑生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您呢，跟我们一起回我们那锦丝华堂，吃的东西，跟我们几个吃的一样，不说吃得多好吧，总是有荤有素，总不会再只是喝粥。穿戴不用问，咱们开绣楼，总是有得穿的，您的手又巧。工钱呢，我现在还不敢给您定死。等咱们回去之后开始算，一个月后，咱们再谈。您这几个孩子，我也看了就喜欢。跟着到了我们那边，跟您打打下手，平时，我再教她们认几个字。等她们大了，能自己干活了，要是还在我们这里，咱们再谈工钱。您看，您乐不乐意呢？”
徐妙锦有些手足无措，激动地道：“好，好、我们怎么可能不愿意呢？您待我们，实在是……大囡、二囡，别光顾着吃了，来给恩人磕头。”
两个姑娘麻利地跪了下来，桑生将婴孩儿交回她母亲手里，自上前去把两个小姑娘搀扶起来。
桑生笑道：“往后，就是自己人了，总这么跪可不好啊。我也不爱看这个。你们啊也别张口必口，就恩人恩人的叫，我叫李桑生，小名儿叫个蚕儿，徐嫂子您就叫我一声妹子，几个姑娘就叫我一声姨。往后，您跟我那玉墨姐姐、花莲妹妹，也都这么论。”
徐妙锦低着头道一声：“这怎么使得？”
桑生笑道：“怎么使不得呢？难不成，往后的日子里，您就这么一直‘恩人’‘恩人’的，咱们这日子，还怎么过？让外人听了，却也不像啊。到时候，谁听了，咱们都得解释，这样一天下来，咱们也别做买卖了，光给人讲这些了。”
听到这里，徐妙锦这才对桑生唤了一声：“李家妹子。”
两个小姑娘也凑上前来，对桑生喊了一声：“姨。”
桑生满意地笑道：“这便好了，可是，我这个当姨的，却没有预备下红包儿，回头，再给你们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