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混迹于职场,司徒锡颇有些识人的眼光。人是有气场和气质这一说的,一个人的习惯、教养、知识、经历、心情、外貌等等诸多要素聚合在一起表达出来,就会在当下形成一个名为气质的模糊概念,让别人一眼就能对你此刻的状态有个大概的感知。而三夫人糜氏则给他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上次见她时她一惊一乍感觉有些惧怕自己,如今却显得颇为淡定,言辞中还稍有些刻意挑衅自己的意味,着实有些怪异。“锡儿,上次送信时真有些失礼了,坊间有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姨娘之前未曾与你接触过,便轻易听信了谣言,上回见你突然开口言语,有些慌了心神,还望勿怪。”
糜氏在躺椅上享受着丫鬟的按摩,闭着眼睛与人讲话毫无礼仪可言,但说出来的这番话还算是比较周到。“你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钟离愔声音有些清冷,在司徒锡要开口回复前直接向面前这所谓的长辈冷冷发问。“愔儿,你行事还是这么毛躁。姨娘能有什么事,府上小辈本就不多,何况还只有你一个女子,姨娘只是想见见你。”
听到这话,司徒锡皱起了眉头,钟离愔是独女?那就算庶出,按说也不会受到刁难吧。“无事我们便走了,待会儿还要给大娘请安。”
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停留,钟离愔上前拉住司徒锡的袖袍轻轻扯了扯。“慢着,姨娘的确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听到钟离愔急着离开,糜氏缓缓从长椅上坐起,拿过丫鬟手中的脸帕擦去脸上的水痕,抬头时却发现了钟离愔还用面纱遮掩了面容。“咦?你明明生了一张叫人艳羡的俏脸儿,怎的还要在屋内顶一帷帽?将帽子去了吧,也好让姨娘看看最近是否又美艳了些,啧,漂亮的脸蛋儿真是好东西。”
“三夫人,这可不是长辈该对侄女儿说的话。”
听到她这轻浮的话,司徒锡稍走两步,来到了钟离愔的身前,直视着眼前这妇人,用慵懒的语气回应糜氏一句。被司徒锡顶撞,三夫人一点也不恼,反而笑着看向钟离愔。“你瞧,这就是生得好看的好处了。”
“相公,没事的,她要看便让她看好了。”
钟离愔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顶的纱檐撩了起来,把帷帽摘下。轻风将帷帽的纱幕吹得凌乱,钟离愔一头才堪堪打起脖颈的秀丽短发显露在众人面前。瞳孔一缩,糜氏终究是变了脸色,望向钟离愔此时的模样,她不再淡然,急急地向前迈出几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你,你……你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短鬓,钟离愔看向糜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这便是我的答复了。”
糜氏脸色阴沉,怒意在心中酝酿,她走近两步再次凝视钟离愔,声音充满愤怒,指着她颤声质问:“你这不孝子女,你怎么敢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愔儿自然省的。”
钟离愔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你如何晓得?糊涂!若让外人知晓,我淮明公府将颜面尽失。”
糜氏声音嘶哑,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分。“若真在乎父亲的颜面,姨娘又岂会私下找我议些不合礼制的事?”
“你!”
糜氏一滞,有些内容可不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的,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对着钟离愔怒目而视,糜氏心中气愤难以抑制,又不敢将其发作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征兆,她突然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长椅。“啊!”
一旁离椅子最近的那丫鬟惊得失声叫出,又连忙捂着嘴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谁知一不小心下撞翻了糜氏身后的水盆,忽然之间水花飞溅,小丫鬟又惊叫一声,迅速地退到一旁低着头身形颤抖,趴俯在地上磕头认错。“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飞溅的水花溅到了糜氏的裙摆上,一盆清水如烈火般点燃了连接着糜氏胸中愤怒的引线,她看向那丫鬟,快步走过去就提起了她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巴掌带着呼啸声甩到了她的脸庞。“啊!”
又是一阵带着哭腔的痛呼,另一个丫鬟则浑身颤抖不敢言语。这人原来这么暴躁,眼前突然发生的景象让司徒锡也没料到。三夫人就像发了狂一般,接二连三的声响传来,院内的桌椅板凳瞬间就被她掀翻了个遍。“姨娘,我们今日回门,不是来看你耀武扬威的,若没事,我们就离开了。”
面对这一幕,钟离愔显得很淡然,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见这女人躁怒的一面。钟离愔的声音将糜氏从狂躁中拉了回来,待到她宣泄完毕,她突地回头望向钟离愔冷笑出声:“呵,你与你母亲真是一般无二,老爷此生最大的污点便是执意保下你娘亲。”
此言一出,钟离愔满脸寒霜,一旁的轻语双手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衣角,牙齿快要将薄嫩的嘴角咬出血来,带着希冀,小姑娘将自己眼光投向刚刚司徒锡站立的位置,希望他能出言维护自家小姐。但张望过后,轻语却忽然发现刚刚还站在这里的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再次一咬银牙,她选择自己出声。“你……你胡说!”
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可言,但像是消耗了轻语的全身气力。轻微的声音在压抑的院子里响起,钟离愔把目光向轻语投去,糜氏稍稍愣神,随后怒极反笑:“好!愔儿,看来是许久没回家了,你这丫鬟也敢顶撞于我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的主子不懂礼数,看来得姨娘来替她管教。”
话音刚落,只见糜氏提起身旁的一个独凳,怒气冲冲地快步向轻语跑去。她突然发作,钟离愔已经来不及阻拦,轻语看到眼前冲过来的手提独凳的妇人,也被吓住,挪不动步子,情急之下她只好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护住脑袋。“轻语,快躲开!”
钟离愔急急娇喝一声。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司徒锡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轻语与糜氏中间。糜氏情绪激动方才没有发现,但见到司徒锡后她赶忙想止住脚步,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就在此时,变故突生。三夫人小腿被这样一挡,竟是没有站稳,只听她撕着喉咙高声惊叫一声后,手中的独凳被抛向空中,她身体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那飞出去的独凳又再次挡住她的左脚,她终是倒了下去,脑袋直直地砸向墙边的水坛,霎时间头破血绽,坛子也倒在地上,血液与坛中积累的雨水一同淌开,又是一声能划破空间的惨叫,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没了声响。这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