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面东风冷,漫天春雪翻。醉归不怕闭城门。 一路琼瑶,一路没车痕。 一路远山近树,妆点玉乾坤。 ——节选自《喝火令.己亥惊蛰后一日》顾太清(清) …… 夜半时分,狱卒打开牢门,将火把插在墙壁上。一名魁梧健硕的军人独自走入牢房。 正是朔方军主帅李光弼。 盘膝而坐的白复睁开双眼,淡定如常,毫无惊讶之色,仿佛知道李光弼会出现。 李光弼看到白复神情,大有深意一笑,道:“看样子,你等候多时了。”
白复淡淡一笑,道:“大帅今日之举,颇有深意。莫不是想效法周瑜打黄盖,让我投奔叛军诈降?”
李光弼摇摇头,狡黠一笑,道:“‘大唐第一先锋’诈降,让陛下难堪不说,史思明也不会相信。”
白复道:“那大帅此举,意欲何为?”
李光弼道:“朔方军内也有内鬼,史思明对咱们的兵力部署和调动了如指掌。 你今日蒙冤,定会对我心生怨恨。若我所料无误,近期就会有人暗中与你串联,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他找出来。”
白复眼眸划过一丝精芒,道:“大帅计将安出?”
李光弼俯下身子,在白复身旁耳语一番。 白复听罢,沉思良久,道:“我有一策,可让鱼肉熊掌兼得。”
…… 两人筹划完毕,李光弼起身离去。 李光弼正要步出牢门,就听身后白复冷冷问道:“大帅,我今日受辱过甚,你就不怕我真的记恨你? 到时候里应外合,将计就计?”
李光弼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他不露声色道:“忠嗣将军的弟子,若连这点慧根都没有,也就不配做他的传人!”
说罢,李光弼拉开牢门,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白复瞳孔骤然一缩。 忠嗣师父在离恨天传自己兵法之事,由于涉及玄宗和肃宗之间的恩怨,仅有青玄掌门、徐太傅等少数人知道。 这李光弼如何得知? …… 诚如李光弼所言,朔方军确有内鬼。 史思明很快就知晓河阳城粮草不足的军情。 不仅如此,史思明还得知了唐军粮草辎重的补给路线。 史思明随即下令,调兵扼守河阳西面的河清(今河南济源市南黄河渡口),意图切断唐军的粮道。 李光弼得到斥候侦查情报,立刻亲自领兵,进驻野水渡(今河南孟津县北黄河渡口)戒备。 部署完毕,当天夜里,李光弼的大帐彻夜灯火通明,亲兵们进进出出,奔走不停。 李光弼命部将雍希颢留守营寨,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北返河阳。 史思明收到线报,李光弼亲自出马,率领一千兵马在野水渡安营扎寨。 史思明将密函扔进火盆。 看着炭火由明转暗,密函化为灰烬,史思明眯起缝眼,心中暗衬:“ 看来唐军缺粮的情况属实。 本想断其粮道,没想到刚下饵,大鱼就咬钩了。 轻骑出城,李光弼还真是够胆! 既然送上门来了,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史思明即刻召来麾下猛将李日越,道:“李光弼擅长守城,野战不是咱们的对手。 他今日轻骑冒进,突然出现在野水渡,正是活捉他的最好时机。你率五百精锐铁骑,连夜渡过黄河,务必把他给我逮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抓不到,提头来见!”
史思明厉声喝道。 李日越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史思明阴戾的眼神,后脊梁阵阵发冷。 …… 就在李日越率兵奔袭之时,守在野水渡的主将雍希颢又是一番滋味。 离开野水渡前,李光弼特意将雍希颢叫入帐中。 李光弼眼神高深莫测,道:“叛军驻扎在此的主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是力敌万人的悍将。 史思明一旦得知我在此地,定会派他们其中一人领军,前来劫营。 我现在就返回河阳,你切勿将我行踪告知他人。 你在营中设下埋伏。 敌军人马一来,你们只需虚张声势,无须与之对决交战。 若我所料无误,敌将定会投降。一旦其归降,你速速带他来见我。”
…… 雍希颢看着漆黑的夜空,哑然失笑。 “今晚夜黑风高,确实是劫营的好天气。 但不击败叛军,敌将就会束手就擒?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雍希颢从军十数年,还未见过这等好事。 不过不信归不信,军令如山,雍希颢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 雍希颢安排唐军士卒隐藏在壕沟后面,不卸甲胄,合衣而眠,轮换休息。 …… 李日越率领五百精锐铁骑,星夜疾驰,一个时辰后抵达野水渡。 距离唐军营寨尚有数里,李日越让骑兵下马休息,养精蓄锐。 李日越远眺唐军营寨,只见营寨大帐灯火通明。 李日越心中窃喜,暗道:“李光弼果然在此!这番盖世军功,得来全不费工夫!”
凌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通常来说,也是守军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 营寨大帐的灯火终于熄灭。其余帐篷的灯火也陆续熄灭,仅有零星灯光。 整个营寨归于寂静,偶而传来几声犬吠。 李日越率领精锐,偷偷摸到唐军营寨栅门前。 只见岗楼上巡逻的数名哨兵靠在廊柱上打盹,鼾声四起,睡得正香。 燕军斥候翻入营寨,偷偷将栅门拉开。 李日越大喜,一马当先,策马冲入营寨。 只听一声鸣镝响,营寨四周喊杀声四起,成千上万支火把将营寨照的宛如白昼。 从壕沟、岗楼、沙包垒等处探出无数弩机,密密麻麻对准燕军铁骑。 李日越头皮发麻,知道中了唐军埋伏之计。 李日越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司空大人是否在此?”
雍希颢一掀帐帘,从大帐中踱出,笑道:“大帅昨晚就回河阳了。”
李日越一愣,环视一圈,问道:“营中兵马多少?”
雍希颢傲然道:“一千朔方精锐!”
李日越又问:“司空大人不在,请问这里谁是主将?”
雍希颢报上自己的名号。 “大帅,咱们杀出去吧,他们区区千人,拦不住咱们!”
麾下亲信对李日越道。 李日越沉吟良久,对心腹亲信道:“这次情报偏差如此之大,你当是偶然吗? 定是有人将我们出卖,借刀杀人。 唐军设伏充分,可见早有准备,一早就料到我们今晚会劫营。 时间、地点都是精心安排的,就等着咱们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倘若强行冲杀,必然折损不少弟兄。 就算我们突围出去,甚至生擒雍希颢,但抓不到李光弼,燕帝那边,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幕后下棋之人高啊! 算准了咱们进退维谷,生死两难。 这弈棋人,若不是咱们那几个死对头,就是李光弼安插在燕帝身旁的内鬼。”
李日越恨得咬牙切齿。 “那可如何是好?”
亲信急切问道。 李日越双目寒光一闪,对亲信道:“如今之计,只有归顺唐军,才有活路。”
李日越也是杀伐决断之人,一旦下了决心,毫不拖泥带水。 他一声令下,燕军五百铁骑放下武器,下马投降。 没有交战,不费一刀一枪,李日越竟然就率众投降! 雍希颢对李光弼佩服的五体投地。 雍希颢立刻依计行事,陪着李日越一同晋见李光弼。 李日越投诚后,李光弼对李日越十分优待,推心置腹,视其为知己。 很快,高庭晖也率部来降。 …… 荔非元礼颇为好奇,向李光弼求教道:“大帅,李日越和高庭晖都是出了名的悍将,您为何能轻而易举将其收入囊中?”
李光弼抚髯一笑,道:“此乃人情使然啊。 史思明自诩燕云铁骑天下无敌,一直愤恨没有机会与我在野外决战。 这次听说我轻骑出城,认为一定能将我擒获。 史思明一直怀疑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三人中,有一人暗中降唐。李日越没有把我活捉,自然嫌疑甚大,故不敢回去。 李日越一降,嫌疑不但没有解除,反而落在了高庭晖和喻文景身上。史思明更加猜忌此二人。 高庭晖的才干勇气都胜过李日越。听说李日越受到唐军厚待信任,自然会兴起压过他的念头。 投降是迟早的事。 昨日圣旨到,李日越连升数级,被朝廷封为右金吾大将军。而高庭晖在史思明帐下,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的五台府果毅。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原来如此。 大帅,您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两员猛将,李靖将军复生,也不过如此!”
荔非元礼双挑大指,由衷敬佩。 没过多久,由于李光弼的保荐,乾元二年(759年)十月己亥(初六日),大唐朝廷任命高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官秩正三品。 消息传到燕军,燕军将领动了心思,每日一到天黑,便暗地里开始串联…… …… 这盘棋,下的痛快! 弈棋之人,李光弼不得不谢。 这日黄昏时分,倦鸟归巢。 李光弼借着巡防营地的名义,来到孤鹰斥候把守的区域。 只见一袭白衣,手持鱼竿长线,盘坐在河滩大石上垂钓,神情悠然自得。 倘若有人离的足够近,便能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