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点05分。雨势依然很大,破败的溪云庙中,溪安村的村民集聚一堂,男女老少全都表情呆滞,浑身泥污。朱大富看着身旁冻的直哆嗦的儿子,怒火攻心,扔下手中的干柴,破口大骂:“陈安民,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把咱们全村人都害苦了!”
庙宇的角落里,坐着一对夫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丈夫四五十岁的年纪,在微弱的火光下,能看见他的满头白发和深如沟壑的法令纹,是个面容极其愁苦的中年男人。他便是陈浪的父亲,陈安民。陈安民低垂着头,仿佛没听见朱大富的逼问。“大富,你冷静点....”老村长劝道。朱大富好像一座正在酝酿喷发的火山,稍一压制,就起了反作用,他咕咚一下爬起来,怒吼道:“李叔,你让俺怎么冷静?!”
“俺家那一窝带着崽子的老母猪都跑丢了,一只也没追回来,你在看小财,冻的脸都没血色了,他从小就体弱,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俺可怎么活啊!”
“....”老村长蠕动着嘴唇,终究没有再说话。朱大富的话就好像一颗四处飞溅的火星子,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怨气。“他妈的,别让老子逮着那俩王八犊子!”
“逮着有啥用,你还能弄死他?俺家那头老牛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俺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冤有头债有主,大家虽然都是二三十年的哥们弟兄了,但这账该咋算就得咋算,安民哥,桂珍嫂子,你家儿子惹的祸,只能你们做爹娘的担着。”
村民们义愤填膺,把尖利的矛头指向了陈浪的父母。角落里,孙桂梅想要站起来,陈安民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沉默的摇了摇头,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流下了痛苦的眼泪。为了陈浪,两人在村里受了多少的骂名和白眼?哀莫大于心死,这一次,两人的心真的彻底碎了。“哼,乡亲们,俺不说别的,就说溪云水库,大家伙谁没去过?那么坚固的坝体,怎么可能说溃坝就溃坝呢?陈浪和吕强,就是想借这件事愚弄咱们!”
朱大富声嘶力竭。人群中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是吕强的父亲吕刚,他说道:“大富哥,你这样说可就冤枉俺家吕强了啊!”
“刚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家吕强就是再好的苗子,跟陈浪搅和在一起也完犊子了!”
朱大富看向角落里的陈安民。“唉,俺跟他说多少次了,这个死孩子就是不听,犟种啊!”
吕刚恨声道。老村长走到朱大富身边,劝慰道:“大富,关于溃坝的事情,县里确实下了通知,陈,陈浪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呵呵,我的老村长啊!你怎么还被他蒙在鼓里啊?什么叫好心办坏事,他就是想坑死俺们溪安村的父老乡亲,他要是心里没鬼,这会儿人怎么不在庙里?”
朱大富质问道。“陈浪说怕有人落在了山道上,所以出去找找....”老村长耐心的解释着。“放他娘了个屁!”
朱大富咆哮道:“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老村长默然,陈浪是什么人?那可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混世魔王!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老汉站了起来,颤声道:“小兵,小兵呢?”
老村长心中一凛,赶紧说道:“大伙赶紧看看,刘小兵在不在?”
“没有啊....”“不对啊,上山的时候俺明明看见他了。”
“可能是走岔路了吧,从进庙开始,俺就没看见他....”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老汉的心彻底凉了,他瘫坐在地上,哭喊道:“小兵啊....”咔嚓!一道惊雷劈下,震的人心惶惶。与此同时,陈浪正和吕强一直在山道上搜索着。“有人吗?”
“有人吗?”
两人交替的呼唤着,只是暴雨中,这种呼喊声能起到的作用真是微乎其微,就连手电筒的光亮也钻不透密集的雨幕。“小浪,咱俩这祸闯的也太大了,俺爹肯定得揍死俺!”
吕强嘟囔道。陈浪刚要安慰死党,手电筒就在几米前的地上扫到了一个人影,他惊呼道:“小胖,有人!”
两人一前一后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扶起地上的人,只见他满脸血污,皮肤都被雨水泡皱了,根本看不清长相。“操!这谁啊,不会死了吧?”
吕强吓了一跳。陈浪听到这话,心中一沉,赶紧用手去摸他颈部的脉搏,还好,虽然脉搏很微弱,但至少还有!“走,咱俩把他抬回去。”
陈浪冷静道。“算了,还是俺背着他吧,山路这么滑,两个人容易翻车,你在后面扶着点就好了。”
吕强主动请缨。他身高一米八,体重却足有两百三十斤,属于身大力不亏那伙的。“行!”
陈浪也不犹豫,辅助吕强把人背好。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山上走,费了九牛二虎才把那人抬到了山腰间的溪云庙。“陈浪和吕强回来了!好像还背着个人!”
嗡的一下,整个庙里的村民都散乱起来了,全都挤到门口去看罪魁祸首,老村长也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口。“让一下!”
陈浪踏着风雨门口,驱散村民。村民们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让开了一条路,让吕强和陈浪把人抬进了庙中。陈浪把人放下,刚直起腰,朱大富就冲到了他的面前。“陈浪,看看你做得好事吧!你要把俺们大家伙都害死嘛!”
朱大富扯着陈浪的衣领,状若疯魔。“我是在救人。”
陈浪体力不支,挣脱不开。吕强瘫坐在地上,想去帮陈浪,可实在有心无力,他腿肚子都转筋了。“大富,放开陈浪!”
老村长喘着粗气。“老村长,我不放!他要害死我们大伙,他是魔鬼,啊!”
朱大富说罢狠狠的掐住陈浪的脖子。“唔,唔....”陈浪瞬间就陷入了窒息。墙角处行尸走肉般的陈安民终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朱大富。破庙里,风雨声,哭喊声,惊叫声,混作一团!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地面的剧烈晃动,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推动山峦。朱大富吓得松开了双手,老村长挤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跑出破庙,站立山头,向下望去。疾风骤雨依旧,夜空乌云密布,天地间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感觉到那股狂暴的洪流咆哮着由溪云水库的方向奔腾而来,裹挟着毁天灭地的伟力!“溃坝了,真的溃坝了....”老村长颤声呢喃。七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从未像此时这样恐惧过!或者说,他从没有如此庆幸过!22点31分。乡长王家祥刚刚睡着,就被床头的电话铃声给吵醒了,他摸索着拿起话筒,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王乡长,溪云水库溃坝了!”
“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王家祥吓的魂飞魄散,瞬间惊醒,一身冷汗已经湿透了背心。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紧邻着溪云水库的溪安村,大概率保不住了....”“什么叫保不住了?我问你呢!什么他妈叫保不住了?不是已经发通知让溪安村村民撤离了吗?”
王家祥嗓子都哑了。“溃坝形成的洪峰太猛了,冲到溪安村,也就三五分钟....”咣当!话筒砸在了地上,王家祥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已经不敢想象溪安村的惨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