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那个疯狂之夜后的一个月，宋泽的母亲终于结束了会议赶了回来。她最终为自己的女儿选择了海葬，因为这样宋泽就有机会去到地球上任意一个角落了，很符合宋泽的个性。当然，她并不知道她的女儿其实就在这里，正站在她身边。我们靠在船舷上，抬头能看到很蔚蓝的天空，低头能看到略显灰黑的海水。望向远处的水天一线，逐渐分不清是大海的蓝，还是云朵的灰。“假如你死了你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埋葬呢？”
宋泽的母亲忽然问我，她戴着墨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想如果有机会选择，大概会是用骨灰种一棵树吧。”
“为什么不选择一种更自由的方式呢？海葬，太空葬，甚至有人选择把自己做成烟花。”
她很平静地说，语气无喜无悲，我却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震慑于她所散发出的气场了。“我并不那么渴求自由。相比起于追寻自由，我更希望可以守护好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看着那条分不清的海天线，心下觉得很喜欢，于是有些移不开眼。我所珍视的，即是我拥有的。我所拥有的，便不会再轻易拱手让人。曹操说出的那番“宁教我负天下人，勿教天下人负我”，应该也是在失去了太多后痛定思痛做出的选择吧。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做一个善良温和的人呢？换句话说，如果做个温柔善良的人会被迫一样又一样地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又有多少人会继续良善下去？或许每一个自私而狠毒的人，追本溯源，都曾经是个天真无私的人吧。就像是暗黑童话中最后也被变成恶龙的骑士，最后的我们都变成了那个自己原本讨厌的人。“你对宋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也对，毕竟哪个母亲都希望自己女儿的感情经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仔细想了想，低头看着船舷扶手上的某一处，那里有一小块白油漆已经脱落了，颜色黑中带着些赤红，应该是已经生了一层薄薄的铁锈。“最开始我应该是喜欢上她了吧，毕竟与我的方方面面都不同，她是非常耀眼的存在。我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因为太多的不同而产生出对陌生的好奇和吸引，让我生出了一种爱恋的错觉。”
我停顿了下，宋泽的母亲只是耐心地等着，没有说话。“后来，我又觉得我们就这样相处下去挺好的，很简单很轻松，也很快乐。我那时候经常想，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小而温馨。”
我感觉这些话像是自己自发地从我的嘴巴里蹦跳出来，我丝毫不用花费精力去琢磨要表达什么内容，要用什么方式表达，以及听者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和想法。“不过我也清楚自己和她终究不会是一路人，所以那段经历对我而言就像是做了场极致美好的梦。”
这是我第一次回过头来总结回忆自己这段经历。之前的这些日子就像是被莫名上了发条，想停也停不下，只能被流水一般的时间裹挟着匆忙往前走。“做我的干女儿吧。”
她的语气有些轻，恍惚间我以为是宋泽在说话。“好啊，那以后就多有打扰喽。”
我依旧看着远方，淡淡地回答。尽管抱上大腿曾是我来这个学校唯一的目标，可我现在意外地并没有多少惊喜。当这个目标真的变成了实现，我才发现这目标有多空洞多乏味。她也看着远方微微地弯起嘴角，有些怀念地说：“你刚才的语气，真像宋泽啊。”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你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也不会在意你究竟会如何对待我。”
我终于收回了视线，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她顿了顿，说：“我曾经也想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想过彻彻底底地调查你一下。不过后来我又觉得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宋泽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真的很开心。我曾经在街角偷偷地看着你们走过，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她笑得那么开心了。”
她低头看了看海，又抬起头：“你有什么目标，就去大胆地追寻。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不必那么严肃认真啦”看久了的天边有些晃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微笑着，“放轻松些，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也对，是该放轻松些。”
她也许是站累了，回去船舱内的房间休息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吹海风吹不够。嘿嘿，我在心里暗想，是时候开始考虑下一个小目标了。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有什么悄然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发现自己的脑子聪明了许多。和以前一样三心二意地学习，却逐渐能跟上老师的思路了。我依旧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也依旧喜欢窝在座位上睡觉、发呆和看热闹。只是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充盈无比。我兴奋时不会再发抖，不会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也不会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冲动毫无征兆地出现。我终于可以逐渐真正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了。宋泽的母亲认了我当干女儿，我现在背后也终于有一点支撑了，而且是很强力的支撑。干妈自己开了家律师事务所，全国数一数二的那种。因此我准备开始努力向干妈靠拢，争取早日能够接手她的工作。当然这是大目标。大目标之下还有很多很多小目标，要我一点一点去实现。抱歉啦，我实际上是个很无趣而且循规蹈矩的人，做不出像你那样跳脱的计划来。不知道宋治会做出怎样的反击呢？不知道他在知道自己的结果后会是什么表情呢？不知道到头来他会不会后悔呢？在我这个无聊大叔的计划里，姑且也算是还有一些未知数，你就等着看些乐子好了。现在的我，终于可以不再任由谁拿捏了。只等他宋治修养好，回到学校，我就会开始帮你报仇。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