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的结果就是再一次证实了宋泽的病情。我猜到了,可能是那次和宋治的打斗中,宋治伤到了她的腹部。只是那时我和她的注意都放在了胸口受到的重击,而忽视了其他。而她后来经常性的肚子痛,也被我当作要来例假的前兆而忽视了。于是让这一处原本可能只是不甚起眼的伤口,一点一点扩大,最后水滴石穿。住院后很快地,宋泽开始不定时地陷入昏迷。一直起起伏伏的低烧也忽然变成了高烧。她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医院的手术区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浮世绘。在这其中,如果把手术室与手术等候区相比较的话,手术等候区更像是人间炼狱。每多等一秒,病人就离死亡更进一步,然而却又必须等待,无一例外。说不清更煎熬的究竟是病人还是家属,也分不清更煎熬的究竟是等着做手术时还是被推进了手术室后。不管是诚心想救人,还是狠心想杀人,当一条生命在眼前一点一滴消亡的时候,任谁都没有办法做到心无波澜。所以,最虔诚的祈祷不是在寺庙里,而是在医院里,在手术区之中。至于手术区外的医院,我更愿意将那视为百鬼夜行。不是曾经有人说过,人死后无一例外都会上天堂,因为我们活着所身处的就是地狱。医院里更是将这一点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小病小灾却无数人前来看望,也有人不久于世却床前无人。有人相爱至深却最终无果,也有人陪伴多年却弃之而去。有人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着要用最昂贵的治疗方法,也有人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着节省一点点医疗费。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乐极生悲。人生百味,世事变迁,竟然都可以被囊括进医院那一方天地里。我很讨厌这里。不对,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极度的害怕。我的噩梦就开始于此。我就是在这里,开始了自己大多数时间里都与不幸紧密联系起来的人生。被我喜欢上,与我亲密无间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小时候最喜欢跟在父亲身边,后来父亲就突发脑梗,瘫痪在床。我一直以为父母是十分恩爱的一对夫妻。可是父亲瘫痪后,母亲却在短短的三个月后就选择了不辞而别。而我一直以来十分幸福的生活,也伴随着毫无预兆到来的转折戛然而止。亲戚朋友开始指指点点,却也终究是无可奈何。于是我被迫长大,被迫变得独立自主,被迫开始学着照顾别人。再后来,很快地,父亲便撒手人寰。我当时在悲哀之余,还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觉得是甩掉了一个大包袱,这个发现让我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多多少少继承了母亲的绝情。不久后,母亲找到了我,声称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搬过去后,才发现原来母亲只是想贪图父亲的遗产。只可惜,父亲的积蓄早已被看病花得所剩无几,没能遂了她的意。也因此,母亲很快就不再管我,转而去处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一个月五百的生活费已经是她对我最大的仁慈。这就是为什么我初中时是个小太妹,因为我那时常常很愤怒,时时恨着命运的不公,恼怒家人的不济。后来我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的我,可能到头来连自己看不起的母亲都不如。于是我希望做出改变。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我是茫然的,我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改变,只是逐渐发现自己的心肠已经变得像母亲一般狠硬。再之后,我向母亲低头,求着她帮我找人进入了这所高中。原因无他,我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可以托付的家。我甚至不奢求是否会有真情,只求可以在未来当我也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不那么痛苦。我的未雨绸缪不无道理。因为脑梗是会遗传的,我发病的可能要比别人大很多。感谢我的爷爷,在这附近留了一套老房子。尽管这房子的所在地已经成为了三不管小区,不过这好歹让我每个月可以独自生活下去。可以说是原生家庭的影响,也可以说是命运使然,我在父亲过世后一直没什么亲近的人。直到宋泽的出现。许多事情的改变就是在一瞬间。不同的人在一瞬间分别完成不同的选择,于是事情就在总体上走向了不同的结局。我开始逐渐懊悔,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过多的与她纠缠。现在,说不定就是我的霉运害宋泽成了这样呢?我不甘心。看着被推出手术室却依旧昏迷不醒的宋泽,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愤怒,一种不甘心的愤怒。可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
宋泽的母亲这样对我说。我不想说话,于是只好沉默着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不想回去那就随便吧,只是别太累到自己。”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说的话。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静静地理一理思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理清思路并不能帮上什么大忙,我应该全身心地照顾宋泽,多为她做点什么。实际情况是,用不上我为她做点什么。这就又是人生的另一种悲哀了。当你想为自己的所爱付出些什么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资格。所以这种付出,说不定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内心罢了,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之后的人生中再次回想起来不会太过于后悔。人的本性既非善,也非恶。人的本性是自私。宋泽的身体已经很脆弱了,肚子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我不得不佩服宋泽的母亲,真是一位坚强的女人啊,很快速地就安排好了一切。她并不像宋泽以为的那样冷酷无情。我睡不着,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茫然地看着护士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走过去,只觉得自己周身泛冷。第二天上午,宋泽的母亲又过来了。这一次能明显看出她憔悴了很多,即使化了妆也难掩疲惫。看来她也是一夜未眠。毕竟时光不饶人,我只是脸色苍白,而她的脸色差得遮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