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爷爷一家还没有吃完早饭,纪江的秘书小陈就已经开车过来接纪江了。“小陈啊,来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纪爷爷一家都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伴着清晨的凉风坐在石凳上吃早饭。“纪叔,婶子!”
小陈穿着西裤短褂,站在一边微弯着腰向纪爷爷一家打招呼。“快来坐!坐着吃点!”
李奶奶连忙起来拉着小陈在一边坐下。“不不不,婶子!我吃过了,我吃过了!”
“来这儿了还客气什么,快吃!”
李奶奶拿了一个包子就塞到了小陈手里,又给他倒了一杯豆浆。“吃吧。”
纪江喝了一口豆浆,看着小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陈将手里的包子放下,看着纪江说:“是夫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让我来集云镇接你!”
小陈说的夫人指的便是尚倾。纪江低下头继续喝着豆浆,纪爷爷兀自吃着早饭,李奶奶又给纪安适夹了一个包子。“奶奶,吃不下了!”
“再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就吃那一点哪儿够!”
说完李奶奶又给他夹了两个包子。看着面前一碗的包子和喝了一半又被奶奶加满的豆浆,纪安适微微叹了口气,但又不想浪费奶奶的心意,便开始一口一口的吃着包子、喝着豆浆,努力把面前的早饭吃完。纪爷爷吃完早饭就去葡萄园了,小陈也早就吃完了李奶奶递给他的包子豆浆,现在正局促的坐在石凳上看着李奶奶慢慢的收拾餐具,想抬手帮忙又怕纪江马上要走,实际上纪江也该出发了才对,可小陈偷偷地看向正坐得八风不动的纪江,好像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其实纪江早就吃完饭了,只是一直看着细嚼慢咽的纪安适一时也忘了要走了。纪江并不知道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也不是现在就要纪安适给他一个答复,他只是单纯的想多看看面前的这个儿子,多陪陪他,甚至想让他多对自己提提要求,只要他提出的,他一定竭尽全力满足。纪安适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忍不住的打了一个饱嗝,收拾碗筷的李奶奶顿时笑了起来,纪安适抬头看到一旁的小陈也在跟着笑霎时就红了脸,坐在旁边的纪江也是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纪安适的头顶,语气轻柔的说:“吃饱了?”
纪安适瞪大了眼睛,呆愣了片刻,自从长大后爸爸就再也没有摸过他的头,小姑姑倒是经常揉,但是那跟爸爸的感觉不一样。纪江的手掌很大,还有薄薄的茧,这么清透凉爽的早上纪江的手掌却是热的,揉在纪安适的头上竟让纪安适感觉到了一种慈爱的力量。纪安适低下了头,轻声的“嗯”了一声。“副局,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小陈提醒道。“嗯,走吧。”
纪江起身,看了看李奶奶,说,“妈,我回去了。”
“走吧,路上慢点!”
李奶奶放下碗筷,送纪江出门。“爸!”
纪安适看着纪江慢慢走出去,突然喊道,“你们回市区吧?”
“是啊,安适,你回去吗?”
小陈问道。纪安适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起身,静静地走过来,对纪江说:“爸,我回去,带我一程吧。”
市二中大门口“常常,妈妈陪你进去等吧!”
纪如常五点钟就起来了,草草的吃了早饭就跑到了学校门口站着,尚倾不放心就一直跟着他在校门口等着。“常常,一会太阳出来了,这里热,我们进去等吧!”
“妈,再等会。”
“常常啊,你看啊,你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要不你先进去?我在这等你哥,你哥到了我立刻带他进去!”
“妈,等不到我哥,我不会进去的。”
尚倾看着纪如常坚定的眼神,心下不只是焦虑担忧了,更有了一种惶惶然不知所措之感。而另一头,纪安适正坐在即将回市区的车子里。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父子两人都闷闷的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待车子开到二中大门口的时候,纪江才纳闷的问了一句:“今天去学校有什么事吗?”
纪安适看到车窗外急急奔过来的纪如常和尚倾,垂下了眼睑,抿了抿嘴唇,低低的回道:“填志愿。”
纪江明显愣了愣,诧异地看向纪安适,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什么,纪安适那边的车门已经从外面打开了,一声带着颤音的“哥”惊到了包括司机小陈在内的车内三人。纪安适坐在车里抬头往外看去,只见纪如常一手拉着车门,一手垂在身侧不安的攥成了拳,略弯腰躬身的看着车内,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幽黑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张皇不安和懊恼羞愧,嘴巴嗫嚅着张张合合但就是说不出话来。纪安适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粘着自己的弟弟,看着他寝食难安的样子,就觉得不管自己怎么伤心难过,对他也是决计狠不下心拉着脸的。纪安适冲纪如常笑了笑,下了车。“哥……”“怎么在校门口站着?”
“我在等你。”
“好,我们一起进去。”
纪安适拍了拍纪如常的肩膀,转身看向旁边欲言又止的尚倾。“妈……”“......嗯......”纪安适和纪如常并肩往学校里走,还没有走到门口,纪江的车门再次打开,纪江唤了纪安适一声,纪安适回头看向站在车门边的纪江。纪江的神色有些复杂,眉头还是微微蹙着,问:“决定了?要不要再想想?”
尚倾也看向纪安适,纪安适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纪江,神情安然,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爸!”
只一声,纪江却浑身一震。纪江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儿子,他的身影融入在微微刺目的晨光里,周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色,似乎连他的模样在这样金灿灿的光芒里都要看不清了。但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却直直的撞进了纪江的眼睛里、脑海里,恍惚间,纪江似乎透过纪安适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她也在暖暖的阳光下静静地站着,看到了他,她便笑了起来,笑的特别温柔。纪江心口一滞,狼狈的转过身去,不再看纪安适,只挥了挥手,无声的支持。尚倾看着纪安适和纪如常一起走进了学校,转头看了看纪江,纪江却已经回到了车子里,紧闭的车窗像是将车内和车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没多一会儿,小陈便开着车走了。尚倾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车子好一阵子,才抹了抹眼角毫不犹豫的大踏步走进了校园。简单的登记过后,尚倾才来到阶梯教室寻找兄弟二人,但是晃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人。带着惊疑和慌张的心情,尚倾在校园里找了一会,才终于在一处小廊上找到了两人,走近了发现原来两人正在谈话,尚倾放缓了步子,慢慢地不再往前。纪安适和纪如常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小廊下,纪安适背靠着廊柱,靠坐在坐凳栏杆上,仰头看着头顶随轻风微微荡漾的紫藤花,闻了闻空气里漂浮着的浓郁的香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纪如常坐在纪安适的脚边,端正地坐着,看着眼前的廊柱。“哥,你……要复习吗?”
默了一会儿,纪如常突然问。“常常,”“哥,你要复习的话我也复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纪如常立马转头看向纪安适,打断纪安适的话,斩钉截铁地看着他说。纪安适也看着纪如常,然后笑了笑,习惯性的摸了摸纪如常的头。两人虽然一样的年纪,但是纪安适总是沉稳内敛的像是比纪如常大好几岁似的。“我说真的,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纪如常再次表态。“你想把妈气死吗?”
纪安适没好气的说。“不,妈她理解的,她知道的,她知道!”
纪安适将目光转向紫藤花,但虽是看着紫藤花,但是目光却没有焦距。“我昨晚已经跟妈说好了,你要是复习的话我也复习,你要是去上大学,我也跟着你去上!”
纪如常以为纪安适不信,再三强调道。“常常,我想去南方看看。”
纪安适慢慢的开口。“南方?”
“嗯,我想去看一看四叔口中所说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江南不适合你。”
“为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爸爸这两年就要升职了,很有可能要往北调,你帮我在北边多照顾照顾他吧,总不能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还有妈在啊,妈跟着他去不就好了?”
“妈也需要人照顾啊!况且他们年纪大了,去了新地方不好适应,有亲人在身边会好很多。”
“可是……可是......”纪如常紧皱着眉头,心头发苦,闷闷的说,“你是我哥,你也是亲人啊......”纪安适一愣,随即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仰着脖子上的喉结却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
纪安适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纪如常也不再说话,只抿着嘴角低着头。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阳光透过藤蔓间隙斜刺进来,纪安适放下手臂,看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耀在廊上和花间,看着远方平静地对纪如常说:“常常,虽然爸说我只比你只大了几个小时,但是这些年相处起来却好像比你大几岁似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如常安静的看向纪安适。“因为我从小开始就学会了谨小慎微、察言观色,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从小到大,虽然羡慕你,但是却不敢有奢望;虽然有过抱怨,但是却不敢真的怨;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却偶尔也会觉得幸福。说实话,其实这些年我过的挺累的。”
“哥......”纪如常看着纪安适平平静静的说出这番话,他的脸上是淡然的,语气也是随和的,但是纪如常听着却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起来。“答应哥,替我好好照顾他们。也算是,给我一点自由的时间吧。”
纪安适坐了起来,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了后背上。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瘦削却又顽强。“哥,对不起。”
半晌,纪如常涩涩的开口,自己都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为谁说的。纪安适闭上了眼睛,沉沉的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