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站在黑黝黝的坑洞旁边，右手轻粘着一根燃起的香烟。
好几次，它的右手都是蠢蠢欲动。
可是终究是被她努力的克制住了。
微微砸了砸嘴，她忍不住低下头。
看着那毫无动静的洞口，心情再度烦躁起来。
掉了个石头还能听个水花，怎么掉了这么个大活人的，连個响都听不到？
在爽快的将便宜侄子一脚踹下去后这么久，神经大条的原清才反应过来。
妈的，我不会被罗素那老王八坑了吧？
说什么“我坑谁都不会坑学生”，“他会感谢我的”，“老师爱他”......
平常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但是，她怎么就真的信了这鬼话呢？
说到底，学院的旧校区虽然她没有亲身去过。
但是人的民，树的影。
她大抵还是了解一些内幕。
在那常年累月的歪曲的影响下，下面蕴含着多少怪物，哪怕是学院自己都不曾清楚。
一次次的打捞都会因为种种困难而宣布中止。
那些探索成员人均三阶升华者，而且穿戴者由太一院的炼金术士准备的全套防护装备，在底下的极限生存时间也不过是二十七分半。
可是现在......
原清抬起手臂，看了一眼那老旧的机械表。
距离李维清下去已经接近四十分钟了。
而且，他还是没有做任何准备措施就下去的。
想到这里，原清突然沉默了下来。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听不到下面有响动。
是因为，那倒霉孩子下去之后直接凉了呢？
应该不至于......吧？
她迟疑了一下，看着深邃的洞口，有些蠢蠢欲动。
要不下去看看？
没死的话就赶紧抢救一下，死了的话高低也把人给捞回来。
终于，在她准备跳水的时候。
有一道轻微的水花溅落声响起。
自脚下。
原清愣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将脑袋探了进去。
结果和一个湿漉漉的脑袋迎头相撞。
因为心情急切的原因，所以这一下动作稍微有“一点打”。
原清的脑袋微微后仰，额头上多出了一道红印。
而自洞口下，先是传来一道急促的闷哼，然后似乎有人愤怒的大喊“哪来的刁民，竟敢咕噜咕噜......”
沉闷的入水声，还有一长串的吐泡泡。
女教授先是龇牙揉了揉额头，随即，微微沉思。
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了什么？
好像还听到了维清的声音？
果然，是因为太累而出现幻觉了吧。
嗯，一定是的。
于是，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左顾右盼。
过了一会儿，一只被水浸泡的有些发白和浮肿的手臂从下水道伸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然后是整个脑袋。
当这个”水鬼“整个人爬出来之后，他毫无形象可言的躺倒在了地上。
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的贴在了脑袋上，
苍白的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脸庞如此的憔悴。
无不透露着少年之前的经历是何等的惨痛。
但是，为什么他在打嗝呢？
喝水喝饱了吗？
原清陷入了沉思。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好像自己这大侄子的脸是不是也稍微丰满了一点？
怎么像是吃多了东西发福的样子。
随即，她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还是想太多了。
怎么可能短短几十分钟就能吃出赘肉。
而且还是在下水道里。
他能吃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感觉怎么样？“原清小心的用脚踢了踢不动弹了的侄子。
在那海草般的头发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有气无力的扫了过来。八壹中文網
”小姨。“他有些虚弱的说道。
”在的。“原清蹲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踢我下去？“
”这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握住重点，嗝。”少年再次打了个嗝，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
“重点是，为什么是‘踢’！”
你解释一下会死是吗？一定要突然袭击？
面对少年那灼灼的目光，原清沉默了一下。
随即，不自然的偏过头去。
“你果然是故意的！”李维清大怒。
“这不是重点。”原清咳嗽了两声，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那重点是什么？”
“为什么你去了个下水道回来后会打饱嗝？”
“......”
李维清拍了拍屁股，平静的站起身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他困惑的问道。
女教授微笑颔首：“没有呢，什么都没发生。”
“是吗，哈哈哈。”
“是的呢，呵呵呵呵。”
“小姨伱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
“去哪？”原清挑了下眉。
李维清笑着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表情狰狞。
“砍王八！”
“......”
看着校长室门口贴着的那张便签，少年陷入了沉思。
原清探过脑袋瞄了一眼。
”呀，真不巧，受邀去参加交流会了呢。“
嗯，的确够巧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少年侧过头，看着抱着一沓文件的男人。
”拉马努金先生。”
校长秘书推了推镜框，回答道：“大概是在十分钟之前上的飞机。”
正好是在李维清找上门来算账的时候。
哪怕是在此刻怒极的时候，李维清也还是忍不住感叹。
“老师不愧是老师。”他赞叹道。
“这种敏锐的嗅觉还有跑路的能力，我真的一辈子都学不来。”
又或者说，这是所有黄昏之路的升华者都学不来的“绝学”。
也难怪北欧的老人一听到罗素的名字，立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对此，拉马努金只是恍若未闻，抱着文件快步离开。
往大了说，这是他们黄昏一系内部的事情，往小了说，这是人家师徒的个人恩怨。
和他一个校长秘书外加神髓之路的提坦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内心甚至隐隐有所冲动。
我要看血流成河！
李维清磨了磨牙，感觉到了一股用力打到空处的憋闷。
许久，才颓然的泄下气来。
这时，女教授才摇了摇头，安慰道：”行了，你斗不过罗素的，想开点。“
能和罗素这种老阴比斗的那都是千年的王八。
李维清这种小狼狗在他们面前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少年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忧愁的说道：”你说，我现在弃暗投明，去投奔玄鸟还来得及吗？“
”或者我回燕京给大爷爷认个错？大不了在祠堂那跪两天？“
”倒也不是不行。“原清微微颔首。
叛逆的孩子迷途知返，无论是玄鸟还是李氏的那位老人，都会感到欣慰，然后重新接纳这位少年吧。
但是......
”你，真的愿意吗？”年近不惑的女人深深的看着自己的侄子。
那双狭长的眼眸带着一丝凌厉，
照进了少年的内心。
将他的本质看穿。
李维清嘴角动了动，可是，在女人逼人的目光下，却不置一言。
原清摇了摇头。
“真是没药救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随他去吧。
“之后打算干嘛？”原清问道。
“大概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吧。”少年挠了挠头。
“地点？”
“地点未定，时间未定，出行方式还没计划......”
这不就是完全没准备吗？
原清叹了口气。
“算了，你也别去旅游了，跟我走吧。”
“去哪？”少年愣了一下。
女教授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回家。”
......
旧校区，深度监控中心。
密密麻麻的复杂仪器以一种杂乱中带着些许规律的方式摆放。
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紧张的进行着各项的调试工作。
在一块勉强还算宽敞的空地上，放着一张不久前刚刚搬来的小茶几。
一个棕色的酒瓶，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还有一桶冰块。
拉马努金捧着文件快步的走了过来。
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同时，默默的收起了酒瓶。
“嘿，拉马努金，我还没喝完呢。”
一旁，被忽略的男人喊道。
拉马努金不为所动。
“校长阁下，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严苛的校长秘书说道。
“上班时间不准喝酒，这是规定。”
本应在飞机上的罗素不仅出现在了这里，甚至还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
听到自己秘书的话，他瞪大了眼睛。
”我可是校长！“
”所以您更应该以身作则。“
“你拿我定的规则来管我？”
“是的。”
“我不是在问你......从现在开始，这条规定没有了！”罗素摆了摆手。
“很遗憾，要更改校规，必须要在每个月的教研室例会上提出，并且得到超过三分之二的正式教师同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
天竺男人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效力的对象，开口。
“您也不想被艾萨克先生责问吧？”
“......拉马努金，我和你说了，不要总和瀛洲那些人混在一起。”罗素捂着脑袋，哀叹。
“你这话里的瀛洲味太浓了。”
“......可能最近和瀛洲帝国大学那边的沟通多了一点。”
罗素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着拉马努金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无奈的坐起身来。
从怀里，掏出了在学院后门刻的印章。
呵了口气。
啪！
在文件上，盖下了自己的印章。
然后，一刻不停的，眼眸随意的扫过文件，便再度盖下印章。
小臂高的文件，被罗素以惊人的速度全部完成。
几分钟后，罗素麻利的盖下了最后一个章，便再度躺倒在了椅子上。
“行了，那走吧。”他懒洋洋的摆摆手。
拉马努金没有急着拿着文件离开。
他看向了罗素面前不远的一台仪器。
“有结果了吗？”他问道。
“还没。”罗素叉着手，声音澹澹。
“不过，应该快了。”
罗素抬起头，喊了一声：“伙计们，都加把劲！”
“早点干完早点回家休息，我给你们放半天假。”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从手头的工作中稍微脱出。
他看了一眼罗素，眼神鄙夷。
“在放你这半天假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之前二十三年的年假给我休了。”
罗素困惑的说道：“以前你没休吗？”
老教授嚷嚷道：“你给我休过吗！”
说好的朝九晚五，来去自由，稳定双休，福利好，年假多。
而且关键是，罗素保证，不需要加班。
但是呢？
“还不加班？我呸！我就没下过班！”老教授悲愤的大喊。
回想起被拐上梁山的这些年，他就不由悲从中来，恨不得仰天长啸。
罗素尴尬的笑了笑。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老教授怒哼一声。
一周后他就退休了。
告别这个绑架了他绝大多数人生的破学院，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想到就要安然退休了，可没想到退休前还要被罗素抓过来当一次壮丁。
天杀的罗素！
罗素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不过骂归骂，该干正事的时候老教授也不含糊。
很快，罗素期待的“结果”便是出现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拉马努金的瞳孔微微一缩。
脸上，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愕然。
这是......
沉寂了片刻，罗素突然问道：”拉马努金，你还记得，上一次对于旧校区的深度探测结果吗？“
”是的，上一次探测是在三个月前，当时的的糟糕情况很难让人忘记。”
“那么，对比现在最新的结果，告诉我，变化了多少？”
无需任何辅助，仅凭本身的算力，拉马努金很快就判断出了结果。
“百分之九点七。”他沉声道。
“不同于以往的加重，而是减轻！”
以往的数十年，沉没的旧校区始终是象牙之塔的心病。
他们从未停下对于旧校区的探索和维护。
可是，哪怕太一院的炼金术士，乃至是大宗师米哈伊尔共同努力。
哪怕是学院的几位创造主绞尽脑汁，可都无法阻止情况的恶化。
歪曲度积年的增长，深渊的毒素每时每刻的滋生，无数的亚种病毒出现，地狱沉淀愈发的让人难以忍受。
甚至，原本被牢牢封锁的“重灾区”，竟然有向外扩张的迹象。
别说是探索和再利用了，
甚至已经对于学院的“表层”造成了威胁。
“维清先生是怎么做到的？”拉马努金不解的问道。
李维清是怎么做到的，而罗素，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此，罗素只是耸了耸肩。
”呐，谁知道呢？”
“可能是他把那些歪曲都给吃了吧。”
“......请不要开这么冷的玩笑。”拉马努金皱起了眉头。
罗素摇了摇头，略过了这个话题。
“按照我们此前的预计，大概要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大范围的进行探索。”
“至少还要再好转二十七点五个点，这是最低标准。”拉马努金沉声道。
他当然知道罗素的目的。
昔日乌托邦主机的核心，至高终端！
在没有昔日旧校区准确地图的情况下，想要打捞至高终端除了靠运气，就只能靠大范围的搜索。
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刻，因为李维清的出现，迎来了转机。
“那就期待我这学生后续的表现吧。”罗素笑了笑。
然后，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