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泊文跟顾一城一起来到了心心咖啡馆二楼包厢,包厢里已经坐着一个人,是上次跟许泊文汇报信息的赵三。赵三起身帮关上包厢门,又提起桌上的咖啡壶,替他们两个都倒了一杯咖啡,焦急地开口道:“少爷,从老四和老六失去联系起,我们就再也没找到这个魏峰了。”
魏峰,就是许泊文一直在找的那个灰衣男子。他是仇铎的旧部,因为仇家对他有恩,所以对仇家忠心耿耿。刺杀事件发生前,他出现在舞厅,那么这件事就和他脱不了干系。自从他在西城郊的悦禧茶楼出现过一次之后,监视他的赵四和赵六就一直跟着他。结果最近,魏峰连同跟踪的二人,都一块失踪了。“我去茶楼附近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茶楼老板说,也没见着什么异常,三个人凭空消失。少爷,要不要派人搜查啊?”
赵三搓着手。许泊文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当时全城搜查的时候,就没能找到魏峰,现在再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估计,老四和老六凶多吉少。这个魏峰本事不小,如果不是有什么通天遁地之术,就是城里有接应之人,才能一下子销声匿迹。”
顾一城听了,点了点头:“确实,大范围搜捕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而且他对跟踪也很敏感,总能甩掉尾巴。加上那些豪门大院我们不能进去搜,租界也不能为所欲为,要想找到他,只能暗中进行。城里的包打听们消息最是灵通,咱们可以试试收买他们。”
“这事交给我去办!”
赵三连忙应下,便离开了咖啡馆。许泊文拿起咖啡杯,放了几块方糖,搅拌着,思忖片刻,对顾一城道:“你说这次偷袭运输军火的码头,和舞厅刺杀案件,是否有关呢?”
顾一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弹头放到桌上,道:“这是昨天晚上那些水匪使用的子弹弹头,我对比过了就是来源于军用。说是仇铎旧部搞出来的,倒也说得通。”
许泊文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那你觉得,沈砚亭会不会和魏峰他们联手。有沈家帮忙,魏峰在上海能藏得住,也不难理解了。”
顾一城看了许泊文一眼:“你对沈砚亭的怀疑,我觉得过于激进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牵扯其中。而且这两次突发事件,他都站在我们这边,破坏了对方的计划,所谓联手,不成立。”
许泊文沉吟了一会,没有说话。顾一城道:“我看你对沈砚亭倒是充满了敌意,总是无缘无故地怀疑他,为什么呀?难道就因为欣荣姐的事?”
许泊文抿了抿唇:“我姐的事,他固然有责任,现在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肯露面,让我姐一个人痛苦,算什么男人?但这不是我怀疑他的理由。”
许泊文喝了一口咖啡,眼神锐利,“我从八岁就跟在我爸后面行军打仗,见过的人太多了,那种心怀鬼胎、居心叵测之人,我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你吹牛的功夫倒是有增无减。”
顾一城笑着摇了摇头。许泊文没憋住笑,锤了顾一城一下,道:“你别打岔。”
说完又正色,“你知道沈家如今能有这么大的家业,靠的是什么吗?”
顾一城想也没想,就道:“他们家开的中药店,从苏州开到上海,应该有不少盈利吧。”
许泊文冷笑一声:“中药铺子,能赚几个钱?老顾,你还是天真。”
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沈家赚下这么多家产,靠的就是鸦片。”
“什么?”
顾一城吃惊。许泊文拿着小匙搅动着咖啡:“我一直在调查沈家的事,发现沈运澜明面上开的是中药铺,暗地里却在做着鸦片生意。每次从城外运回各种药材,只不过是在鸦片膏子上放上一层药材作为遮掩。凭着和我们家这层关系,出入可免于检查,也没人敢为难他们。”
顾一城扶着桌沿,蹙着眉头:“难怪沈家能买得起那么大的豪宅,甚至比将军府还气派,原来是走私鸦片。那这件事将军知道吗?”
“这不过就是公开的秘密罢了。”
许泊文道,“我爸对沈占梅言听计从,而且她哥哥做点鸦片生意,赚到的钱还会拿出一部分捐赠军费,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所以,你怀疑沈砚亭是因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这种父亲,耳濡目染,儿子也不会是什么正派人士。”
许泊文放下小匙,看向窗外,“现在沈运澜还和几个日本人走得很近,虽说目前没抓到他什么把柄,但是和他交好的那个井上雄介,表面上是个商人,私下却一直在暗中扰乱上海的经济和治安,说不准和日本军部有什么瓜葛。”
“这么说,如果沈运澜和井上雄介来往密切的话,是不是代表他的野心不止于走私鸦片呢。”
顾一城不敢细想。二人沉默了片刻,许泊文回过头来,一边喝了口咖啡,一边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今天早上,你有没有看见,陆家二小姐也在沈家。”
顾一城看着许泊文的神情,笑着道:“我看见了啊,怎么了?”
“沈家这么危险,该提醒提醒她,离沈砚亭远点。”
许泊文放下杯子,避开顾一城的眼神。顾一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一早上冲到沈家,那么气冲冲地和沈砚亭大吵一顿,怎么还有功夫注意到陆汀兰啊。你和她不过才见过一两次面吧,为什么这么关心?是不是喜欢她?”
许泊文咂咂嘴,若无其事道:“这咖啡味道不怎么样,下次别来这家咖啡厅了。”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留下顾一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汀兰,下午没什么事,我们一块去逛逛百货公司吧。新开的那家晴天百货,据说很多东西都是进口的,很时髦的。”
沈碧华一边刷着睫毛膏一边道。汀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翻着书页,问:“晴天百货?据说日本人有股份,所以我一直没去。你要买东西,去张氏百货不行吗?”
沈碧华撇着嘴笑道:“你可真爱国,日本人怎么了,都是做生意,分那么清干什么?张氏百货的东西也太老土了,衣服也就那几个式样,你就跟我一块去吧,我哥也说要去呢。”
说着眨了眨眼,欣赏着自己刷翘的睫毛。汀兰小声地叹了口气,把书翻得哗哗响:“你少拿你哥做幌子,他受了伤,应该在家静养,逛什么商场啊。”
“哎,陆汀兰,你不给我哥面子是不是?”
沈碧华愠怒,叉着腰道,“我不管,你得陪我们去,家里太闷了,我要是不出门,等下罗老师又要拉着我练琴了。”
陆汀兰笑着道:“你那么不想练琴,还让钢琴老师住家里?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碧华拿出精致的木梳梳着头发,道:“罗老师家离我们家太远了,而且她又没有车,我妈才提议让她直接住在我们家的。加上她女儿在前夫那,她独身一人,住着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汀兰惊讶道:“她离过婚?还有个女儿?”
“没想到吧。”
沈碧华扬了扬眉毛,“她女儿都十岁了。罗老师保养得好,看起来根本不像三十八岁,倒像二十八。”
正闲聊着,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沈碧华连忙跑到窗口往下看了一眼,便拉着陆汀兰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道:“走吧走吧,逛完街,晚上还能一块去德大西餐厅吃饭。”
其实汀兰对逛商场倒是没多大兴趣,被沈碧华拉着,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面。晴天百货里全是新潮的西式装修风格,来往穿梭的人们,要么西装笔挺,或者洋装旗袍,皮鞋、高跟鞋的踢踏声,在冰冷的地砖上回响。看着沈碧华在各色橱窗间穿梭,汀兰有些无聊。“兰兰,你不喜欢这些吗?”
身旁的沈砚亭似乎看出了汀兰的无奈,站在一家首饰铺前,问道。汀兰低头看着玻璃柜台里的金银首饰,凑近瞧了瞧,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首饰做工太粗糙了,而且你看,这几对红宝石耳环,颜色不正,那边几支翡翠手镯,成色也不好。虽然都不便宜,但是却不值这个价钱,怕是用来骗那些不懂行的暴发户。”
对面的柜台小姐似乎有些尴尬,在一旁细声细语地介绍着商品。沈砚亭看着陆汀兰脖子上的那串项链,镶嵌着十几颗蓝宝石,用碎钻点缀,做成鱼骨的形状,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们家祖上几代名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瞧不上这些普通的货色。”
汀兰没在意,道:“我们去前面逛逛吧。”
二人正边走边聊,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从对面走来,本来可以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女人却突然拿肩膀用力撞向汀兰。汀兰穿着高跟鞋,一个趔趄没站稳,歪向一边,几乎要摔倒。沈砚亭眼疾手快,立马往她歪倒的方向伸手一捞,刚好挽住汀兰的腰,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汀兰只感觉腰间被温暖的手掌托住,随即便撞入坚实的胸膛。一股好闻清爽的香水味道,如同阳光下洗净的衬衣散发的温暖气味,让汀兰瞬间有一丝晃神。“没事吧。”
沈砚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汀兰扶着沈砚亭的手臂站稳,转身皱着眉看向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很明显,刚刚她的动作是故意的。对面的女人是个很标准的日本美人。她留着姬发式发型,头发乌黑柔顺,皮肤细腻白皙,定然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眼尾有些上挑,看人的时候似乎在处处留情。薄唇微微上翘,俏皮又危险。她穿着一件薄荷色樱花花样和服,正以挑衅的表情看着汀兰,话却是对着沈砚亭说的:“沈先生,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