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日里,张班头早就一棒子上去了。
只要打倒两三个,其他人又会变得跟羊羔一样老实。
可今天他不敢,因为堂上坐着一位连他兄长都要百般奉承的大官。
许平笑呵呵地对张南德说道:“张县令,何必与升斗小民一般见识。”
张南德脸上阴晴不定,顾忌到身后那位,只好召回了堂弟。
许平也不管涂老汉看不看得到,遥遥冲着墙外一抱拳,朗声说道:“多谢老人家的信任。”
然后转向赵甲与丽娘。
“你二人的证词可还要改动?”
“句句属实,没什么可改。”
“好一个句句属实!”许平冷哼一声:“执迷不悟。”
“稳婆!”
许平一声断喝,吓的正在角落小憩的婆子一个趔趄。
“老身在此。”
许平走在周芸身边,眼中有百般温柔,又有百般愧疚。
“要委屈你一下了。”
周芸轻轻摇了摇头,羞怯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坚定与决绝。
“少爷,没关系的。狗蛋还在等奴家回去教他写字呢。”
周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时没有半分扭捏,一指稳婆:“走。”然后快步走向了偏厅。
稳婆只觉有些晕头转向,只好看着堂上的张南德。
张南德冷笑道:“你跟她去,看她耍什么花招!”
稳婆得了令,快步跟上周芸进了偏厅,锁上了门。
过了许久,偏厅门开了。周芸咬着下唇走了出来,站回到许平身边一言不发。
接着稳婆慢慢悠悠挪了出来,脚下仿佛灌了铅,连头都不敢抬。
张南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稳婆浑身上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拖着双脚走到堂上,两腿一软便径直跪倒了。
“县……县尊。”
张南德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哪里有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
稳婆依然犹犹豫豫的。许平在一旁开口:“提学大人在上,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当堂作伪,罪名可不小。”
稳婆给他一吓,又琢磨此事实在瞒不下,只好把心一横,闭眼喊出来。
“她……她是处子!”
全场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周芸脸红的滴血,但仍倔强地昂首挺立。
堂下方才骂的最凶的那几个上品人物立刻掩面而走,反应之快令人咋舌。
因为大堂上鸦雀无声,墙外百姓的议论便顺着墙缝传了进来。
“哥,处子……是啥意思?”
“就是……黄花大闺女。”
“黄花大闺女咋啦。”
“……傻小子,黄花大闺女是啥意思你知道吗?”
“俺都十五了俺咋不知道,不就是没跟男人好过嘛。”
“那不就成了,他们说那姑娘是……那个,接了好几年客了。可哪有接了几年客还是黄花闺女的,这不胡扯嘛!”
饶是冯天驭心性修养的极佳,也被这个从未设想过的结果炸得晕晕乎乎的。
等他回过神来以后立刻指着稳婆再次确认:“你说得可当真?”
稳婆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完全不敢看张南德,只敢盯着地说话:“回禀大人们,老婆子当了半辈子稳婆,姑娘还是妇人是绝对不会弄错的。此女未经人事,仍是处子,不信可换人再验。”
张南德浑身冰凉,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赵甲直接就晕了过去,丽娘五官扭曲了起来,连脸上的水粉都裂了。
“都三个多月了,据我所知你们朝夕相处,都已住在一处,怎么可能……”
许平微微一笑,与周芸对视了一眼,柔情似水。
“我二人虽已订下终生,但终究尚未完礼。我许仲匀乃圣人门徒,既没过门又怎能做逾矩之事?”
许平说得大义凛然,听得大儒冯天驭恨不得给他的节操鼓掌,再立个贞节牌坊。
周芸没他那么厚的脸皮,想起两人独处时的放肆,脸臊得通红,还有些心虚。
大家只当她害羞,倒也没有在意。
这是真真正正的铁证如山,诬告罪已是实实在在地扣在了赵甲和丽娘头上。
而且这完全没有任何托词可以逃避罪责,你总不能故意编造了不存在的事来泼别人脏水,然后说不好意思误会一场。
张南德和陆正风已经绝望了,只能说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亲自下场。
可许平是何等样人,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张南德猛然想起前度,反应过来连忙去摸惊堂木。
可他手心满是汗水,惊堂木脱手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他也完全顾不上了,大声嘶吼道。
“张四!把赵甲这狂徒给我拿下,堵上他的嘴!”
张班头领命上前,却见许平横移了一步,挡在赵甲身前。
“退下。”许平眼神冰冷,摄人心魄。
张班头不敢上,张南德愈发癫狂,拿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就朝许平砸去。
可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许平纹丝不动,也没有一个杂物能丢到他身前一尺。
“张县令!”冯天驭见他实在不像样子,忍无可忍。
张南德勉强坐下,双手抖个不停。
许平驱走张班头,飞起一脚把赵甲踢了个跟头。
赵甲这才醒过来,茫然地看着许平。
等他逐渐恢复了意识,本能地转身就要跑。
大学长刘一道早就盯着他了,瞅准机会一把将他推回地上,还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堂下众人替周芸抱起了不平,指着赵甲唾骂。
赵甲知道大祸临头,连连呼喊:“我兄长是山阳县令……”
许平轻咳了一声,堂下骂声顿止。
“你兄长也知此事吗?”
赵甲浑身一机灵,听出了许平话中的意味,吓得差点失禁,连声否认:“不,不,我兄长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涕泪横流地爬到许平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哀声告饶:“许孝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要我赔您多少银子都行,多少都行。”
许平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胖脸。
“大明律明文规定诬告是要反坐的。况且我乃举人之身,你诬告我还要罪加三等。”
赵甲喏喏道:“会……会如何?”
“流三千里。”许平看着赵甲,宛如在看一只待宰羔羊:“以你的体质,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
赵甲眼看要晕过去,被一句话又拉了回来。
“除非……”许平意有所指,张南德脸色惨白。
“另有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