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不敢耽误半刻,提起裙摆快步跑进凉亭,飞扑到他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的颈脖,埋首他的颈窝。
“君诺,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现实也好,梦境也罢,她如今太需要他的一个拥抱了。
哪怕下一刻,他再将她推开,她亦甘之如饴。
不顾她浑身湿透,言君诺的手慢慢收紧,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怀中。
随着她滚烫的泪慢慢沁入他精致的布料,他的颈窝一片濡湿。
昨晚失去意识太突然,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己的新房中。
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之前的梦境发生。
一开始,他还是以为在做梦,但是随着那个梦境的不断推进。
聪明如他,立刻觉察到了不寻常,联想到了所谓的上一世。
难怪她会逃避。
所有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在看到那个场景里的自己一腔真心被无情践踏。
被她伤了一次又一次,满腔的爱意早已从失望,变成了释怀,再到放弃……
无数次失望的夜里,他都挣扎着想要拉她一起下地狱,可是,每次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心软了……
最后,发生了那噩梦般的三天三夜事件后,她内疚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在她与日俱增的内疚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她划清界限。
用自己的一条命,作为不再爱她的代价。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彼时西夏与北齐似乎是达成了同盟,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大凰北部。
于是,他不顾身上的伤重未愈,重返塞北。
在他堪堪胜了一仗以后,项府却给他递了信,说她孤身一人落入了西夏敌军的埋伏。
他撑着强弩之末的身体,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她从敌营带出。
暗恨自己的婆妈,他却还是忍不住对她的以后有牵挂。
担心她会因内疚而想不开,他随口说出了让她替他复仇这样的话。
他本就没指望她能够为他复仇,他只想她好好回京都,拿着他写下的和离书重新开始。
他死了,她活着。
他们两清了,纠缠就应该到此为止。
即使没死,他也不会跟她在一起了。
可是……
他没能从那个“梦境”中醒过来。
因为,她的人生还没有结束。
他身死之时二十六岁,他亲眼看着她在右脸划下了二十六刀。
整张右脸都毁了。
在后来的三年里,为了给他复仇,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因为珍惜他的旧部,她不断吞并那些与他的旧部势力相当的义军。
打得过的就打到对方服帖,打不过的,也要拼一把。
得不到就毁掉,在那几年里,从她的身上体会得淋漓尽致。
她没有其他谋士那样足智多谋,凭的是那股不要命的狠劲……
为了服众,她立下一份又一份的军令状,铤而走险孤身一人背着长枪闯入敌帐凭一己之力让敌军火烧连营已是常态。
最危险的一次,是她在逃离之际,敌人有所防范,面对漫天箭雨,随从全数覆灭,她把随身的匣子护在怀中,身中数箭,其中最要命的一击,是一根锋利的羽箭毫不留情的扎进了她的咽喉。
可她却毫不在意,生生折断了那根羽箭,带着染血的军令跌跌撞撞爬回营内。
也是那一次,那一支射中她咽喉的羽箭废了她的嗓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却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会死,我还不能死……”
声音虚弱,粗嘎得如同钝刀划在金属上。
明明以前的她是那样的矫情,刚开始上阵杀敌时连双手都在发颤,双腿都在发抖,却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言君诺不堪为摄政王’,她硬是不要命那般屠了人家满营……
从此一战成名,与她交战的人都知道言君诺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柔弱女子变成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亲眼看着她,眼底的懦弱纯粹,一点一点磨灭,再慢慢蜕变成嗜血无情。
他亲眼看着她亲手剁掉了项天歌那只扬他骨灰的手。
也亲眼看着她把言北陌的肋骨一根一根折断从胸腔里拔出。
原来,他上一世的卑微并非没有回报。
可是,迟来的深情,终究比草还贱。
不是所有伤害都能痊愈,也不是所有过错都能弥补。
犯错的人有弥补的资格,受害者同样也有不原谅的权利。
所以,他,不想原谅。
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沈墨池。
作为男人,他知道沈墨池看她的眼神代表什么。
可是,当他以为她会跟沈墨池在一起的时候。
她却抱着自己的牌位,在凉亭中服毒殉了他。
直至弥留之际,她还抱着牌位小心翼翼的问:君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在那一刻,他心软了。
作为旁观者,看着她的呼吸慢慢在自己面前从有变无,本以为不会再起波澜的心竟然泛起了细密的疼...
他爱她,因为太爱,所以卑微,害怕失望。
而当他看到给她收尸的人按照她的遗书要求将她火化,牌位跟骨灰不要跟他的牌位放在一块、怕脏了他的轮回路以后……
在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所有的不原谅,所有的死生不复相见的想法,一下子荡然无存。
也许,也是老天垂怜她的痴心,让她有了重来的机会。
上一世,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随着她为他复仇自尽而终止了。
这一世,就是他们的一个重新开始,他们要往前走,而不是执迷在过往。
思绪回笼,他抱着她的力度再次大了几分。
一字一顿的在她的耳边清晰说道。
“项知乐,你听好了,记好了,不是每一次你都能有第二次机会的侥幸。
莫要再负我。
否则,我定与你死生不复相见。”